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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已矣,前路可追 ...

  •   高哲此言一出,却是在两人的意料之外。高宇连忙起身将高哲扶起,道:“皇姐这是说哪里的话。皇姐与朕既是君臣也是姐弟,在朕心里皇姐更是先为长姊后为长公主,姐弟之间毋需如此。”
      “皇上。”高哲屈膝更深,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子尚在君臣之后,臣又怎能以皇姐身份自傲?礼法不可废,请皇上降罪。”
      高宇牢牢扶住高哲,道:“无论皇姐怎么说,朕都不会这样委屈皇姐的。”
      “如果皇上仁慈,执意不肯降罪的话,那么臣便自行惩处。”高哲抬头向高宇示以安慰地一笑,道:“大威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臣愿捐出三年俸禄,为皇上充盈内帑。”
      “皇姐。”高宇想起今日早朝摄政王因为国用不足而逼迫自己提高赋税之事,相比高哲所为,怎能不令他感动?高宇眼眶红红地道:“朕代大威百姓,谢皇姐之忠义。”
      高宇毕竟年幼,高哲此举的深意他还看不清楚,但卢义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如何不明白?摄政王终日以长辈的身份压制皇上,却忘了国事在先家事在后,朝堂之上应论君臣而非叔侄,高哲如此作为即是提醒天下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有序不可违背。
      “长公主大忠大义,令人佩服。”卢义抱拳长揖道:“之前是末将口不择言,冒犯之处还请长公主恕罪。”
      高哲坦然受卢义一拜,向高宇笑道:“卢统领已跪了这些时候,皇上快叫他平身吧。”
      高宇看了卢义一眼,道:“爱卿忠义,朕已经知道了。只是爱卿要切记日后做事不可太过教条,平身吧。”
      “谢皇上。”卢义再拜起身,又对长公主报以歉意的一笑。
      高哲也笑道:“这一点皇上大可以不必担心。若卢统领真是那等不知变通之人,今日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高宇略一思索,当即会意。如今摄政王把持朝政,不知做了多少悖逆之事。若卢义真是个死脑筋,如今日直陈高哲之过一般当面指摘摄政王的过失,早不知死了多少次。纵然侥幸可以留得一条性命,摄政王也必不会容他继续坐在禁军副统领这样要紧的位置上。
      卢义被高哲刺得满面通红,声音也不自觉地弱了下去,道:“末将……”
      “本宫相信卢统领是真正的忠良之士。”高哲看出了卢义的窘迫,轻笑道:“卢统领在成帝末年便身居此位,如今已历三朝,当年母后执掌内宫时便对卢统领赞誉有加,能得母后称赞之人,本宫和皇上自然也是信任的。只是委屈卢统领这些年来隐忍不发,实在是辛苦了。”
      这厢卢义正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万一皇上对他的忠心生疑,他蛰伏多年的苦心就都要付诸流水了。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如柳暗花明一般,卢义激动之下再度单膝跪地,抱拳道:“谢皇上,谢长公主。”
      高宇见此情景也笑道:“爱卿这些年确实是辛苦了,赐白玉如意一对,宝刀一口。爱卿可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啊。”
      卢义数年隐忍今日终于有了结果,惊喜过望,急忙谢恩。高宇点了点头,道:“日后宫防重任还要交给卿家担负,卿家要好好保重身体。退下吧。”
      “是。”
      卢义前脚刚走,听竹随后便走进来向高哲道:“方姑姑已经入宫了。”
      “好,看来外祖父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高哲一边起身一边同高宇道:“姐姐去见方姑姑,你在这里好好读《史记》,不许偷懒。”
      “皇姐为向贤太妃发难之事,已经筹谋了许久了吧。”高宇仰头问道:“我早就感觉到皇姐在谋划什么事情,皇姐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高哲身形一僵,原本明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黯然的神色,道:“你是皇上,心中所想应是治国平天下,如果将眼界囿于权位争斗,是万民之祸。”
      “我记住了。”高宇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
      高哲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他是她的希望啊。回到照璧宫,方姑姑已经等候多时了。
      “老太爷请奴婢转告长公主,事情皆已安排妥当,请长公主放心。”方谨看着面前的高哲,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当年齐皇后的模样。她随着齐瑜从西北嫁到京城,看着她步步为营,帮助先帝登上皇位,她一直觉得天下再难寻到第二个如齐瑜一般的女子,可以在江山之争中大放异彩。但可惜上天给了她无双智计,却偏偏给了她一副女儿的皮囊,让她进不得退不得,最后也只落了一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现在的长公主与当年的齐皇后是多么相似,都是在以女儿之身苦苦经营,只不过齐皇后的筹谋是为了自己的丈夫,而长公主则是为了自己血脉之亲的弟弟。也许这样的话,她们的结局会有不同吧?
      高哲点头,想了想,道:“外祖父手下死士的能力,本宫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有一条,请外祖父务必约束好参与行动的死士,不可胡乱伤人。”
      “长公主放心。”方姑姑将思绪拉回来,躬了躬身,道:“皇上与长公主自不必说,是万万伤不得的。南越使臣代表一国而来,为示友好之意,若在大威境内有所损伤,恐怕会引起两国争端,自然也不能有失。至于摄政王,若不能保证一击得手,便不宜打草惊蛇。余下朝臣宗亲,既是无辜之人,便不能枉受无妄之灾。这些老太爷都省得。”
      “外祖父果然思虑周全。”高哲含笑道:“有劳姑姑向外祖父转达本宫和皇上的谢意。”
      方谨忙道:“当不起长公主一句有劳,这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姑姑是母后身边得力之人,本宫自该尊敬。更何况如今母后已去,姑姑本应在齐府荣养,本宫却还要劳动姑姑,实在不是理所应当。”高哲想起母后,心中思念难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长公主如此真是折煞奴婢了。”方谨向高哲行了一礼,道:“奴婢这也是……为了让太后能够泉下安稳罢了。若因此引得长公主难过,奴婢就是百死也难赎其罪。”
      高哲摆摆手道:“姑姑不必如此。趁天黑宫门还未落钥,本宫让听竹送姑姑出去。”
      “谢长公主。”方谨躬身行礼,转身欲走,却又转过身来道:“奴婢有一言,请长公主千万记在心上。”
      “姑姑请讲。”方谨在宫中浸淫多年,心机手段皆不可小视,又是母后身边之人,她的话高哲自然是要放在心上的。
      “不知长公主可知道自己有一个小小的习惯?”
      “习惯?”高哲本以为方谨会提醒自己小心后宫的阴私手段,却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句话。高哲想了想,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习惯,只好摇头道:“不知。”
      方谨抬手指向高哲手边的桌子,道:“请长公主看看自己的手。”
      高哲依言看去,只听方谨继续道:“长公主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手会不自觉地去敲手底下的东西。这个习惯是长公主从小就有的,只不过长公主一直没有发觉罢了。”
      “姑姑这样一说,好像真是如此。”高哲仔细想了想,手却又开始不自觉地去敲桌子。高哲将手指握进掌中,问道:“这个习惯有什么不妥吗?”
      方谨躬身道:“其实故太后早就发现了长公主的这个习惯。只是当时长公主年幼,皇后也只将长公主当做一般公主教养,所以并未着意纠正。”
      “那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情况不同。”方谨正色道:“当初先帝与故太后皆在世,长公主只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公主罢了。先皇与故太后对长公主爱宠非常,不舍得将长公主充作密探嫁入权臣府邸,而是打算为长公主挑一个人品贵重的驸马,护佑长公主安享一世富贵。那么长公主自然可以肆意随性,这个小习惯非但不需纠正,反倒更能彰显长公主的可爱。但现在,长公主不再是受父母宠爱的掌上明珠,而是皇帝长姊,要担负起家国重任,情况已是天差地别。”
      “奴婢这样说,长公主可能还不明白。”方谨躬身上前几步,低声道:“上位者最忌便是被人探知内心所想,而长公主这个小小的动作,却等于是向人敞开了内心的大门。长公主身处漩涡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此时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差错都绝不能犯。奴婢这样说,长公主可明白了?”
      高哲将双手握紧,不给手指动作的机会,郑重点头道:“多谢姑姑箴言,本宫定铭记于心。”
      “长公主重任在肩,万望珍重。”方谨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奴婢告退。”
      “听竹,替我送姑姑出宫。”
      “是。”
      听竹一直将方谨送到宫门内等候着的齐府的马车上,方行礼告别:“宫禁森严,听竹只能送姑姑到此处了。此番风云涌动,还请姑姑珍重。”
      “你虽是长公主的乳姐,但长公主一向视你如亲姐,又向成帝求了恩旨赐你皇姓,你的身份早已不同,虽然尚未有正式的封号,但平步青云已是指日可待。你又何需向我行礼。”方谨口中虽然这样说,却并未阻拦听竹行礼之举,而是正面领受。
      听竹恭恭敬敬地行完了礼,却听方谨如此言语,忙又躬身道:“姑姑当日教诲,听竹从未敢忘。听竹无时无刻不记着自己的身份,绝不敢恃宠生骄。”
      方谨听完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时隔多年,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的话,也不枉我当日苦心。不过今日我还有另一句话要告诉你。”
      “姑姑请讲,听竹一定谨记。”
      “当年我告诉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是怕你当时年幼,被荣华迷了眼,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徒惹祸端。但如今你大了,天下局势也早已不同。”方谨转头极目远方,声音也似从极远之处传来:“在天地眼中,人的身份再尊贵也不过只是蝼蚁。既然同是蝼蚁,那么皇帝与乞丐又有什么区别?你且记住,一旦一个人登临极顶,那么身份就再也不会成为他的束缚。”
      方谨一边说一边走上马车,道:“这两句话指引的前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这迭起的风云里,何去何从,端看你自己选择。”
      听竹思索良久,朝马车驶去的方向遥遥一拜,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锋芒,口里几乎微不可闻地呢喃道:“姑姑大恩,听竹永世难忘。”
      “听竹姐姐。”听竹正出神间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回过头看时却是自己在禁军中的同乡陈季郎。
      “听竹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不用陪伴长公主吗?”
      听竹闻言笑道:“我哪里就这样忙了,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长公主离不得我似的。”
      “对了,听闻南越使臣不日便要抵京,你们禁军负责保卫使臣们的安全,这职责可不轻。”
      陈季郎点头接道:“可不是嘛。为了确保使臣的安全,我们连换防的时辰和巡夜的路线都改了,兄弟们知道兹事体大,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呢。”
      “那你跟我说说,都是怎么改的。”听竹问完,看陈季郎面露难色,随即道:“你也知道我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难道还怕我勾结宫外的刺客来闯宫不成?”
      “那倒不是。”陈季郎想了想道:“只是无缘无故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竹四下看了看,将他拉到一边,道:“我就是好奇嘛。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陈季郎看着面前听竹撒娇的样子,心一软,又想着她毕竟是长公主身边的近侍,应当不会做出什么危及皇宫安全的事情,便咬咬牙道:“好,不过你听了之后,切不可再告诉别人了。”
      “那是自然。”
      每到傍晚,寻常人家的百姓晚归后,屋顶上升起炊烟的时候,摄政王府的书房却都是灯火通明。或许是因为摄政王出身军旅的缘故,所以他喜欢将部属召集在一处共同商讨事务。每天傍晚,大威半数重臣都会聚在王府中的书房内,如同一个小朝会一般,俨然与皇帝的早朝相呼应,成为大威开国以来独有的一道风景。
      “王爷。”兵部尚书冯江拱手道:“今日长公主于承明殿向李巍发难,其意明显是在向王爷示威,恐怕长公主已经决意介入朝堂局势与王爷相争,王爷不可不早做防备。”
      “冯大人此言差矣。长公主不过一介深宫女流,纵然对王爷有什么偏见,又有何德何能可与王爷为敌?”吏部尚书孔熹不以为然道:“冯大人是否太过危言耸听了?”
      冯江摇摇头,道:“孔大人升任吏部尚书不满一年,有些事情不知晓倒也不足为奇。”
      孔熹以为冯江是在暗讽自己资历太浅,不由不悦道:“论资历,我确实不如冯大人,不过其他方面嘛,哼哼。”
      “两位大人有话好说,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反倒伤了和气。”高治闻到了二人之间渐浓的火药味,当即出言拦阻。
      “臣又何尝想与冯大人针锋相对?”此番是冯江出言暗讽自己资历不够在先,孔熹自恃占了“理”字,便揪住了此事道:“只是请冯大人务必言明,就算臣是近几月才升任的吏部尚书,又有何不妥?”
      冯江闻言,向孔熹拱了拱手道:“孔大人会错意了,我并无看轻大人之意。只是……”冯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大人可否容我将此事细细道来?”
      对面冯江已经放低了姿态,孔熹也不好再摆着一张冷脸,于是还了礼道:“愿闻其详。”
      “四年前,先帝崩逝于修治殿。那时候这里的大人们大多还没有资格入殿跪灵,只能在殿外遥拜,这其中就包括孔大人。”
      孔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这又如何?”
      “孔大人请稍安。”冯江继续讲道:“当时我作为六部尚书之一,有幸得入殿内,还亲身参与到了一场言辞激战当中。大家都知道故太后齐氏,智计无双不输当世男子,正是有她的一力辅佐,先帝才能顺利登上皇位。”
      在座的大臣们闻听此言,都暗自点头称是。
      “当时我与数位重臣出言劝谏故太后,请其为先帝殉葬。没想到故太后还未出言,倒是咱们的这位长公主言语之中连消带打,将我等逼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有资格入殿的几位老臣忆及当日情景,心中都未免生出一股后怕之意。齐氏手握重兵,在军中的声望极高,若是当日故太后没有就死,那么今日朝堂恐怕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了。
      孔熹闻言却犹不相信,只道:“长公主当时不过才九岁,又只是一个公主,朝廷大事哪里有她置喙的余地?”
      冯江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孔大人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
      孔熹还欲再言,却被高治抢先道:“这件事情本王也是亲身经历了的。冯大人所说并无一字不实,开元之才,确与故太后差相仿佛。”
      连摄政王都对长公主如此重视,孔熹见状心头一凛,又想到故太后之能,终于开始重视冯江所说,道:“既然长公主真有这样的本事,那倒确实应当早做打算。”
      “我看却也未必。”同样是新上任不久的刑部尚书文恢在一旁接口道:“就算长公主有经天纬地之才,可到底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公主不得涉政是太祖定下的铁则,只这一条,长公主就翻不起什么大浪。”
      “文大人别忘了,如今在西南大展拳脚民心极炽的神晋可是长公主一派。以他在民间的声望,只要说长公主是天命所归,代天牧民,百姓可不管什么太祖铁则。”冯江说完,向高治道:“这正是臣忧心之处。得民心者得天下,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个神晋是王爷的人,也不能任由其这样收归民心,悄然坐大。”
      高治闻言点了点头,道:“那么这件事情就请冯大人务必做好。”
      冯江起身一揖到底,“臣定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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