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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日 ...

  •   素衣雅士亲自将她送至院外,浅笑温语。她亦垂首揖礼,乖巧而顺从的姿态让那人眸色深了深,唇边浅笑也有了几分沉寥意味。
      锦心走了一段,回头不禁望了望身后那片茂郁的林子,分明是正好的午后骄阳,却让她觉得似乎半分也照不进林间,一如那个阴僻森冷的院落。
      那一双眼睛,狭长微挑,一如记忆中温雅含笑,却不经意间透给人一股沉沉郁态,如实质的逼迫,低压压笼上心头。
      大抵名士多少都有些不易亲近的怪癖。
      但自那时起,她就越发少去花语林,不得已也会拉上小师弟陆星作陪。
      当锦心重新站在暖洋洋的日光下,远远打量着那处院落,沮丧检讨,这真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

      再到落星湖时,锦心觉得自己坦然许多。蹲在地上对着药炉卖力摇扇子的阿布咧着嘴,缺了个门牙格外醒目,喜气洋洋地说:“师傅他有事出谷去啦~”
      锦心一听更安心了,直拉着谷之岚说横竖管你的不在,今日不尽兴便不归。

      三人相谈甚欢,直到月上中天,谷之岚自小便被裴元接到身前看顾,落星湖中自然有她歇息的房间,然而这里到天工阁的距离也不算远,穿过小半个晴昼海,沿坡道过了山门石再走一段便到,锦心抬眼瞅了瞅院中一轮明月皎皎,想着一路溜达着散散酒气也好,便谢绝了两人留客之意,挑了盏风灯一人慢慢走回去。

      深夜的晴昼海格外宁静。
      平日里花间弄箫的风雅弟子、穿梭其中的动物们全部没了踪影,只余下茂盛花草中起此彼伏的虫鸣音,间或一两声俯伏其中的呦呦鹿鸣。
      朗月当空,花海中的植物多数来源谷中弟子自外带回栽培的稀罕花草,不乏有些奇珍,夜晚也发出莹莹光亮,三个一堆、四个一丛,月夜下随风而动,远望去,竟如一场萤火之舞,美得如梦如幻。
      锦心瞧得愣神,借了酒劲,走入花海之中,将将几步,踏上了个微微隆起的沙包。
      原来是两年前康雪烛雕刻“貂蝉拜月”的地方。
      沙泥易散,那处巧夺天工的雕塑在这晴昼海中统共存了也就那么几日,便随风散尽了。
      是否越极致的东西便越不能长久,那般惊心动魄的美,却也同样脆弱得不堪拂拭。来时横空出世的惊艳,去时也合该在尘世间不留下丝毫痕迹。

      锦心在记忆中找寻那尊雕塑:那身姿清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腰肢婉转,舞低杨柳楼心月;那鸦鬓如云,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那眉眼……
      她歪着头,眯眼,伸手向沉沉夜空,似乎要抓住什么。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手突然被捉住,月下素衣雅士伸手抚过她眼睛,俊雅风华的面庞带笑,笑中几分痴迷:“锦姑娘的眉眼生得极好,极好。”

      像是被摄了心魂般,锦心几乎是茫然地被那人拉着手,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晴昼海,风灯跌落脚边,火焰贪婪地舔舐尽纸罩、竹骨……火光下,那人眸色明灭,牵起唇角笑意亦带了些许……莫测。
      她随那人绕过山门石、穿过寂静寥落的紫竹门,又顺阶而下。
      她的心脏鼓动跳跃地简直要跃出喉咙口,她想停下,却身不由己,她想喊出声,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四周寂静得几乎如死了一般,林间升起寒雾,如同坠入一个诡异的梦。
      察觉到她的抗拒,康雪烛回身,黑漆漆的眸子浮出一个温柔和气的笑容,他俯身,探向她耳侧,如同情人私语般缱绻多情,轻声温语,宠溺地似要将她揉进心尖。
      “你的眉眼这样好,借我再看看,仔细看看,可好?”

      “阿锦。”
      声音如破雾穿霭般,带着一灯火光,层层铺漫,延至她脚边。
      玄衣墨袍的医者快步走到她身边,转身向对方拱手揖礼,带着三分轻巧笑意说:“我那之岚外甥女不放心这丫头非让我跟出来看看,原来是遇到了康先生,这一路上有劳先生照料,在下这便带这丫头回去见她师傅,不给先生添麻烦了。”
      素衣雅士在青年医者清亮眸光的注视下,袖中手似乎抖动了一下,接着,他眼中亦渐渐浮起些浅淡笑意。
      “无妨,裴大夫这便带锦姑娘回去吧,夜路难行,恕康某不远送。”

      那道素衣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林间重重寒雾之间。

      后来,当康雪烛声名狼藉被武林正道追杀得走投无路只能寻入恶人谷庇护,后来,当江湖上再谈论起万花曾经那位无双妙手却是人人变色时,锦心至那时才晓得那个月朦胧风绰约的夜晚杀机四伏步步惊心,不禁心有余悸,对那个新结识的七秀姑娘诉苦。
      她沉湎往事,语意沉痛,“人之一生,难免会行错些偏途,悸动几个渣男。”
      七秀姑娘先是一愣,再是神色凝重,最后不免心有戚戚然。
      隔日那七秀姑娘便寻了个当铺将手中的叶氏佩一口价当了出去,当得银子约上锦心两人痛快地下了顿馆子,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至于那块叶氏佩之后又是如何神奇地回到这姑娘手中……且是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回天工阁的路上,气氛明显有些沉默,锦心觉得此刻的裴元大抵是有些不痛快的。
      论说裴元该是很开心看到她不开心的,如果能给自己添个堵,想必他会更开心,诚然他这样想着,诚然他也这样做了。
      且不说今晚康雪烛究竟也是喝多了酒还是吃错了药,白日里锦心才将将对宇晴装模作样地表了一番情深意重,在旁人看,那大抵是一副郎情妾意月下婵娟的景象,都会选择避一避嫌。
      但裴元没有,张了一张十分风月的脸,他却做了一件十分不风月的事。
      锦心想,裴元大概是十分期待能从她脸上看到蛋疼的表情的。
      然而兴许是自己这副明显松了口气又露出的轻松神色让这位满心欢喜等待瞧笑话的杏林首徒有些不爽利了。
      瞧热闹中升期待,期待中又有点挫败。
      锦心觉得裴元这不痛快源头有些复杂,竟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对方。
      她先是道了个谢,可也不知这声谢是否道得过于落井下石了些,那人先是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
      虽然对方并不受用,锦心想了想,便伸手去拽他的玄色宽袖,扯了两下。
      那人原地站住,却不回头。
      锦心迟犹了一下,试探着宽慰道:“我觉得一时欢愉不过镜中繁花、水中沧月,浅薄得很,我很瞧不上眼,我这人还是更偏好些切实且长久的事情,你觉得呢?”
      那玄衣墨袍的医者拨开她的手,出言嘲讽:“眼拙没瞧出你竟是个长情之人。”
      锦心叹道:“虽说事情是我惹下的,就自该受着,但今晚的发展委实很出乎我的意料,花语林里那位对亡妻一往情深是有目共睹的,虽身边不乏倾慕者,却一贯洁身自好——”
      “你们如何是你们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锦心一惊,瞧见他倏然回过身眉宇间染上的薄怒,心中委屈莫名,忍了忍,终究是没有忍住道:“明明是你先设个套故意让我钻来着,我自然不会遂了你的心意要反抗反抗,怎么你显得比我还要生气?”
      青年医者冷笑着接口:“无中生有,不知所云,你这胡言乱语的毛病,经年积累,倒是越来越重了。”
      这人怎能如此无耻?!
      锦心冷了一张脸,转头就走。

      片刻,身后有人窸窸窣窣跟了上来,玄衣墨袍的医者一手提灯,沉默了一会,浅叹道:“走罢。”
      锦心简直要被这人气笑。
      然而那位杏林首徒真如先前所说的那般尽职,看路却不看她,提脚向天工阁走去。
      心一横,锦心伸手拦住,开口道:“说清楚再走。”
      那人真停了下来,一双无辜眼扫过来,“说什么?”
      深吸口气,锦心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拖我挡麻烦的是你,独自生闷气的还是你,兴起捉弄我的是你,没了兴致说我想多了的人还是你,经年那桩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在先,要杀要剐你随意就是,这么逗着我玩是个什么意思?
      玄衣墨袍的医者顿了顿,声音遮掩不住讶然,“你以为我这是在报复你?”
      锦心撇嘴:“难说,以你多年如一日这般小肚鸡肠的气……”
      “量”字在舌尖消了音,她说,“好吧,姑且算我想多。”
      “无论如何,你明说罢。”
      大抵是锦心的眼神过于炽热且直白,玄衣墨袍的青年医者微微偏头,脸上似乎飞快闪现一丝不自在。
      然而锦心很快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眼花了,因为下一刻,那厮重新扭过脸瞧她,那双秋水明光的清眸中盛满了一如既往的挪揄和戏谑。
      面白如玉,却一肚子坏水的模样。
      一如记忆中那般。
      他说:“可我果然还是觉得你若一直郁卒着兴许我能开怀些,我大概是不太想瞧见你一脸得意的表情。”

      这、这这这是个什么混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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