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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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医馆，熟人三位，伤者一名，气氛着实有些凝重。
——半死不活的道长、与道长相恋却无法相守的师姐，从小恋慕师姐求而不得转而跟道长有些不可调和矛盾的师弟和间接参与导致该道长受伤并将人不慎带到师姐面前且与师姐有着千丝万缕不可深究关系的长辈师叔一名。
锦心揉着额角头疼地想，真乱啊。
谷之岚虽有那么片刻的不知所措，但好在还没忘记自己是个大夫，少顷，白发少女挽起袖子，声音轻柔且坚定，“听枫，烦劳你先将伤者安置下来，以金创药清创止血，再将麻沸散取来。”
语毕，就往诊室走去。
宋听枫直到自家师姐的身影都消失在帘后了，才如梦初醒般、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将怀中的纯阳道子携扶着跟了上去。
这一通忙碌，便近日旰。
缝合了伤口，喂了汤药，人虽昏沉着，却开始有些发热，祁进这副情状，身前不能离人照料，谷之岚与医馆其余两位大夫责无旁贷，宋听枫见状，说什么也要伴在自家师姐左右。
锦心搭了个眉骨眺望天色，决定趁城门尚未关时麻溜回趟内城，早上她与宋听枫同那个荆姓道长闹出的动静不小，无论如何，这出来了整整一日，总该让那边医馆晓得情况。
“阿锦。”
锦心站在拴马桩前回头，白发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站定，抬手捋了捋肩发，眉宇间神态颇不自然，望着她欲言又止，宋听枫在旁伸手替锦心理了理鞍具，亦抬眼瞅了她一眼，期期艾艾。
她皱了眉刚想说有话直说你俩眉来眼去的是个什么作态……忽然间就顿悟了。
三人就这样杵在门口默默立着，锦心沉默了半晌，将手中缰绳递了过去，商量似地开口：“……不如，听枫你替我回去一趟报个平安？”
宋听枫果断摇头，“任务失利，师门劣徒实在无颜去见师傅，还望师叔在师傅近前多美言几句代为遮掩。”语毕，青年抬眼看她，罕见带了敬畏之意，“此事只有师叔您出手才摆得平。”
“……”
半刻后，天都镇的官道有道身影打马而过，昏暗天色间依稀可见那道身影透出无尽颓靡。
………………
月黑风高夜，牵马过长街。
不知何时开始落起雪粒子来，城中街旁不消多时就覆了白莹莹的一层，马蹄踏过，轻簌簌地响，静夜可闻。
接近宵禁时辰，已鲜少有人走动，今夜虽无月，入了坊却是一路光明，家家户户门前都悬着红彤彤的灯笼，锦心循着重叠的烛光朝前走，任它在身旁投下一个又一个轻跃橘暖的影。
雪落，静谧无声，风起，光影交错。
……影绰间，宛如置身一个光怪陆离的世间，一时竟不知晓今夕何夕。
羁旅匆匆，万事万物纷纷过耳，只余单调足音覆雪，像一曲小令，又似行板如歌。
虚幻的，似将现实都颠倒。
转过街角，锦心一声短促的讶然，停下了脚步。
遥遥相望的医馆，她拢起风帽，门外竟有人静立等候，乌发墨衫的医者青年单手提灯，侧着脸，似正对着檐下纷飞的落雪微微出神。
少顷，裴元像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
此情此景，不知道为何，锦心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年那个醉酒在花语林的夜，裴元亦是这般提灯站在阶上，任灯火层层铺蔓延展至她身前。
那时，医者青年面带三分轻巧笑意，对康雪烛说自家外甥女不放心她独自夜行非得让他跟来相送，她却丝毫不晓得自己将将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同裴元站在天机阁前置气。
其实，她知道那不过是借口，谷之岚在她走前就撑不住早早回了房间，又怎会想起来特意叮嘱？不过是那人惯来的习性：便是分明心里有你、记挂着你担忧你，却从不告诉你，非得借了别人的口：顺路、顺便、推脱不掉……
无意却有情，剪不断理还乱，让她一人百般遐思，让她一人患得患失。
——恶劣至极。
若不是后来被某人一语惊醒梦中人，锦心大约依旧会存着个暗搓搓的心思待在他身边当作什么都没有一样陪他粉饰太平，阿麻吕说过，无论是装傻还是真傻，她一直都很擅长。
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不坦率的人？
锦心有些气恼地想，这样想着，她悠悠抬眼，相隔数十尺的距离，她不动，他站在原地，亦不言语。
墨衫的医者青年眸中似起微澜，稍瞬即逝，依旧是沉静的模样。
锦心翘起唇角。
——可是啊，无论走了多远多久，心上总记挂着一人亦且被人记挂，穿过那灯影巷子时心头的寥落仓皇瞬间被绵密的欢喜填满，雀跃着、如烛光的影，颤巍巍的、不能自持。
裴元身前有一檐落雪，锦心站在巷口，身后万家灯火。
——与君归。
她的心，忽然顷刻间就柔软的不像话。
………………
锦心以为，既然是裴元先做出这一副候在门口提灯照夜望眼欲穿的痴情模样，她随后被感动继而冲动着上前抱了一抱的行为……顶多是个忘情的举动，算不得占了某人便宜。
除却一瞬间的僵硬，某人倒也乖乖站定，任她施为。
心跳隔着衣衫声声沉稳，怀中的温度是她格外眷恋的，锦心安了心，索性将冻得早已发僵的脸埋入裴元怀中。
闭目，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和安逸。
良久。
“……怎的就你一人？”
锦心一顿，略带了幽怨，说：“你搂着我竟也有心思去想其他人……”
裴元说：“………………”
察觉到某人在她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天工姑娘笑嘻嘻地抬头：“怎么？”
“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裴元眼中带了不赞许之意，更多则是隐隐的担忧。
他不过是在城西耽搁了一夜，再回来时就立刻被那几个六神无主的小丫头围住，裴元才晓得今早医馆先是来了个气势汹汹的纯阳弟子滋事，而话还没说两句，锦心便拉上听枫同那位纯阳弟子一道骑马绝尘离去。
招来陆星一问，那天工少年慢吞吞地说，近来师姐和宋听枫搭了个伙，两人一持判官笔一领罚恶剑，在长安附近为民除害，顺道诛了不少作恶多端的贼首和恶匪。
裴元听得直皱眉，心中无比后悔那日竟一时顺口说出让听枫来看着她的话，他以为自家徒弟为人严谨自持，自不会惯着那人偶尔异想天开的主意……想来，还是他大意了。
这一日，医馆里的人都能瞧出那位药王首徒裴师兄有些心神不宁，义诊几次休息间隙，一直蹙眉阴沉着脸。
是以，那一日医馆中无论是病患还是其他人，都过得格外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锦心此刻并不晓得裴元的想法，但瞧见他眼底神色，亦知他担忧了一日，于是敛了笑，“唔”了一声开口：“正事是吧……”
折身就往院子走，边走边道：“你稍待，容我这边先将自己打理好了，略晚些就去你房里寻你再议正事啊。”
裴元一怔，忽然就有种千般言语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
锦心打定主意，晓得裴元此人有些洁癖，因此她回房先是换了身衣衫，又就着盆中早已凉透的水随便净了净面，坐在铜镜前将发辫拆开细细地梳了一遍，顿了顿，以壮士扼腕般的神情拿起一旁杏林小师妹送的口脂。
濯素颜、点红妆，女为悦己者容。
寂寂中夜，听风吹雪。
为不影响旁人休息，锦心连灯也不拿，裹紧了身上披风提着裙角蹑手蹑脚地穿廊过院，外院宋听枫未归，就裴元一间屋子还亮着灯，黑夜里晕开暖意的光，临窗印着一道好看剪影。
锦心站在门口瞧了一会，才意犹未尽地屈指轻叩，对暗号似的两长三短。
那影子一顿，放下书卷起身，接着便有脚步声传来。
“吱呀”开了门，下一刻，锦心露出一个轻佻的笑，“风闻郎君仪度翩然、颜艺无双，吾甚心折，遂中夜径意前来，一慰……心中之念～”
“……”
锦心满怀期待地瞧着对方，她这么卯足劲照着话本子里登徒子调戏良家子的腔调调戏了裴元，其实是想瞧一瞧这人或恼怒或羞愤的红一红脸，最好再忘记追究一些事。
可那人面上却不见丝毫不悦，墨玉般的眸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接着好整以暇地袖了手，带了些微笑意，说：“就这样？”
“……啊？”什么这样？这次换锦心一头雾水。
杏林首徒弯唇一笑，高挑了眉，不急不缓：“你瞧得话本子可也是这番虚张声势、虎头蛇尾？”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锦心一瞬间有点懵。
这人是在对她……流氓之？
昔年那群在落星湖畔流连徘徊的姑娘们曾说过，万花谷的药王首徒平日在人前因要做出个大师兄的表率，难免是端了些，眼目又过于高傲，姑娘们都只叹可惜了那一张生得格外俊儒风雅的好颜色。
因此，这本就耐看的好颜色若是挑起眉、勾着唇，再微微一笑……
风流。忒风流。
经年累月，锦心深刻地觉得，此人若此刻板起脸来尚还能应付。诚然，裴元此人不仅有张风华绝代的小白脸，亦有一颗深沉如海的弯绕心。
她被那忒好看忒风流的笑狠狠地晃了一回心神，再反应过来时已然被那人攥住了手，施施然地往房里带去。
“莫杵在门口。”
这一番，调戏不成反遭调戏，出师未捷身先死。
溃不成军的天工姑娘忧伤地寻了角落蹲着。
桌案前的药王大弟子回身讶然看她，眉眼又弯了一回：“蹲那么远作甚，过来。”
这话音温文中透着亲切，听在锦心耳中便是警铃大作，她忙摇头：“不必客气，我觉着这个角落挺安全，啊不是，挺安静。”
“是么。”
“………………………”
锦心哭丧着脸挪过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桌上有一碟糕正散着袅袅热气，见锦心抬头看他，裴元轻咳：“这个时辰应该寻不到什么吃的，吩咐厨房给你留的。”
锦心闻着淡淡甜香味，吸了吸鼻子，闷声开口：“……有糖炒栗子么？”
叹了口气，裴元从袖中取出个余温尚存的纸袋子，锦心大为惊奇，探身凑过去就要扒拉开某人袖口看，“……百宝囊？”
杏林首徒拂了拂袖，淡定从容地将她看着。
锦心嘿然一笑，捧着热乎乎的炒栗子就开始剥。
耳畔突听得某人清冷偏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顺道说一说正事。”
她的栗子，就一口哽在喉间。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