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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明为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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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县并不在开封府治下,只因县内近期连发数条命案,县衙多方追查无果,被带回来的尸体连同仵作及当班衙役却一夜之间不知所踪。这下可吓坏了宁县那个怕事的草包县丞,急急休了封声情并茂的公文用火印镌了口上递至开封府,其间言之灼灼,倒是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展昭将府中一应事宜移交给四校尉,连夜打点行装出了汴梁城,一路风餐露宿,堪堪在第三日傍晚赶到宁县辖内。至县衙交接了公文,本想前往停尸房一探,谁料还未坐定,县内捕头方荃就急急来禀,城东教坊“揽月阁”有血案发生。
县丞陈沧斜睨着展昭的脸色,故作为难道:“展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展昭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下官本是为这无头命案而来,如此,烦劳方捕头引路了。”
方荃一叠声赔笑道:“卑职不敢,展大人请。”
方荃久居六扇门,从一个小捕快做到如今的一方总捕,自是深黯官场之道,除去与命案相关的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展昭多次旁敲侧击竟未能从他口中探得丝毫有用的线索。
转眼便到了揽月阁,教坊门前已聚集起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一应衙差挡在门口维持着秩序。不用方荃言说,单就这精致的门面与内中挑高空阔艳而不俗的前厅而言,展昭便能想见这揽月阁的排场。
展昭被方荃引至出事的那间花阁,一路行来颇有些被勒令回房的花娘从门缝中偷偷探看,这些女子久历风尘,大多见惯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人命官司于她们而言,真真不如眼前这个端方持重俊朗温润的官爷来得有吸引力。
行过一处门户紧闭素雅干净的花阁,展昭睇眄着门前那朱漆的匾额——听月小筑。
方荃意义不明地看了展昭一眼,垂手近前道:“这听月小筑里,住的是揽月阁的花魁娘子月奴,展大人是否要例行盘问一二?”
展昭嗤笑了一声,不过是觉得月本无声,何来听月一说,这方荃倒察言观色得紧,居然为他展某人牵起了红线。展昭故意敛了眉目,装腔作势一本正经道:“不急。”
方荃一愣,随即笑了开来,“展大人所言极是,请。”
度步来到“访仙居”外,衙役当门把守,连龟奴带老鸨一干最先发现尸体的人证垂手立在房门外,倒是先他们一步赶到的新进仵作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
仵作纵然面色慌张,倒颇有些眼色,先是向展昭恭手一礼才压低声言道:“尸体不见了。”
“什么?”方荃大吃一惊。
展昭脚下一错,从挡在房门前的衙役之间闪进了访仙居。陈设俗艳的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那张雕着龙凤呈祥的大床当中一片殷红,从床上被褥的压痕看来,确是有人躺过的痕迹。
展昭微蹙起了眉,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沾染了一些大床上过于艳红刺目的血迹,拿近鼻尖闻过后,剑眉不由锁得更深。细细查看过房中的每个细节,展昭招来最先发现尸体的龟奴和老鸨问话。但凡混杂教坊的男子,多是缺了份气节的,只含混不清说了死的是访仙居的小仙姑娘和她的恩客。至于揽月阁的老鸨安娘,真真是让人难以招架,三句话不离她那可怜的小仙如何命薄福浅,真情流入得那叫一个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展昭有些不耐地挥退了安娘,转而向仵作蓝景问道:“蓝先生可曾见得那两具尸身?”
蓝景忙不迭还礼,“先生二字当真折煞卑职了,卑职本与那龟奴陈亮有些私交,他寻来县衙报说血案,卑职与他同来时差人相告了方捕头,故而与二位大人是前后脚赶到。”
展昭沉吟道:“方捕头,陈亮是何时来报的案?”
“掌灯时分。”
掌灯前后,教坊内已是热闹非凡,凶徒自是不会选择从廊间进入访仙居杀人毁尸。揽月阁畔江而建,包括访仙居、听月小筑在内的数间花阁均是临江开窗,其中又以听月小筑离访仙居最近。展昭探向窗外目测了一下两窗之间的距离,抬手在木制结构的墙壁上摸索,意外地摸到了一处黏腻,竟是陇南彭家所使轻功“壁虎功”后必然留下的印记。
陇南彭家也算得是武林世家,家传一手“五虎断门刀”犀利狠辣,更兼得那神出鬼没的壁虎功,使其得以多年来纵横陇南。此番这人想是不知怎的惹到了睚眦必报的陇南彭家,被人无知无觉给做了,只是可怜了那无辜送命的女子。
展昭再次看了眼那龙凤雕花大床上的血迹,若是寻仇报复,为何要用“骨香”化去尸身?“毒娘子”隐匿二十年,又是如何与五虎断门刀扯上干系?还有那若有若无却始终蕴绕心头的冷香,究竟是他展昭日思夜寐所致,还是……
展昭叹了口气,冲方荃一拱手,“方捕头,劳烦差人盘问揽月阁中众位姑娘,可有人识得那名恩客的相貌特征,此外,再问问她们今夜的恩客中,可曾有过一双手手掌异常宽大扁平,五指不自然屈张的人。”
方荃领了命退下,看着仍立在访仙阁窗边的展昭有些欲言又止,本想着此番这道貌岸然的四品武官该当借个由头去会会月奴姑娘,却没曾想是个无趣的榆木疙瘩。
展昭敛眸冷冷一笑,低头看着江水出神。访仙居的窗口处并无水渍,那就证明凶徒纵使由窗口进来,也不曾沾染到半分江水。纵观江岸离此少说也有七、八丈远,人不是飞鸟,不可能凌空飞渡这么远的距离,若是泛舟而来又太引人注目,因此凶嫌只能是混迹于寻欢客之中,寻个机会用壁虎功沿墙游移到此行凶——这似乎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五虎断门彭家也就成了最大的凶嫌。
但,那化尸散骨香又该作何解释?
展昭还待深究,忽听得“噗”、“哎呦”一通乱响,急急赶至声音传来的听月小筑,却看见一捕快定定杵在紧闭的门前,额头上不知被什么砸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包,鼻青脸肿地直冲展昭使眼色让他帮忙解开穴道。
展昭只当没看见那捕快挤眉弄眼,弯腰拾起地上圆润的墨玉石,眉眼含笑着推开了听月小筑的门。
“嗤”“嗤”两声疾响,劲风扑面而来,展昭随手抄下袭来的两粒飞蝗石,叹了一声“泽琰……”
一室冷香,屏风后水气氤氲、影影绰绰,展昭转过屏风,顿时愣住,这耗子……难怪那些没眼色的要被教训了。
内室格调素雅,很有几分意境,只是除了一只在沐浴的大白耗子,那能听月识月的花魁娘子却不知所踪。
白玉堂散了一头青丝倚在浴涌中,惯常穿的那芦花白锦衫因染了风尘而被扔在一旁,画影百宝囊逍遥扇连同一壸女贞陈绍均置放在随手可及的案头,浴巾皂角和熏过香的换洗衣衫则放在另一侧。
展昭怔怔地看着桃花美目高挑,眉眼含煞的贵公子,竟生生从那散了一头青丝未着寸缕中看出了几分媚惑,方要开口,那人左手一扬,浴巾兜头盖脸飞向展昭,贵公子转过身,调笑道:“既然你这猫儿闯了进来,那就侍候爷入浴罢”。
展昭无奈地笑了笑,细细打理好那人业已洗过的散乱长发,目不斜视地开口问道:“泽琰怎的来宁县了?”
“宁县又不是甚的皇家内院,你这官家的猫来得,白爷爷自然来得,”白玉堂冷哼一声,拿过女贞陈绍直接就壸饮了一口,言语间颇有些得意,“爷若不来,你这猫儿只怕还得为那无头公案大伤脑筯。”
展昭细细按压着白玉堂头部的各处穴道,思及在访仙居中那总蕴绕心头的冷香,再结合白玉堂这话里的言外之意,想来这耗子必定是掌握了些他所不知道的线索。展昭斜眼看着那被胡乱扔在一旁的芦花白锦衫,白玉堂素来喜洁,想是查验现场时染了污秽,才会在这时沐浴的。
念及此,展昭开口问道:“泽琰可是见过访仙居中那两具尸体?”
白玉堂含糊不清地应道:”唔……见过该当如何?!不曾见过又该当如何?!“
这耗子……展昭磨了磨牙,随即问道:“那两人可是死于陇南彭家的五虎断门刀之下?”
白玉堂挑了挑眉,沾染水渍的食指挑着展昭削尖的下巴,调笑道:“你这贼猫,趁早断了从白爷爷口中套话的心思,给爷好生侍候着,五爷高兴了自然会把所知的都告诉你。”
展昭无奈摇头,取过浴巾尽职尽责地侍候起贵公子来,嘴上却不饶人,“泽琰不说,展某自会去查,不过是多费些工夫,其间若还有人受害,也只是展某办案不利,断断不会有人说你白五爷行事有违侠义……”
白玉堂伸手扯了扯展昭的长发,“臭猫,你倒是长进了,再冷嘲热讽一句,看爷不剥了你的猫皮。”
展昭立时不再出声,修长有力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白玉堂形状优美的蝴蝶骨,沿着脊背一路下滑……
暧昧一瞬而至,白玉堂回身定定看着展昭,水波漾起涟漪,一圈圈荡开在展昭心间,灯光下眉目飞扬的贵公子自成一脉的魅,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好一只谨言敏行的色猫”,径自起身出了浴桶,颐指气使地编派起眼前的四品带刀护卫替他着衣绾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