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初出沧沧凉凉》Aug_十三

5、chapter5

　　安安，你想上哪所大学？
　　有一天，郑泽江忽然在饭桌上问了这么一句。郑安安埋在碗里的头倏地抬起，愣了半响。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十四中的升学率很低，百分之二三十的本科录取率。当初考高中，她的成绩很好，而今在十四中也还算不错，但鸡头的另一种说法是凤尾。郑安安想在十四中浑噩了近两年，她也只够勉强过本科线吧！
　　那一晚，她长久地坐在窗前，看着对面房间的灯亮了又灭了，心绪难宁。
　　距离郑新新“勾搭”李岸已过去近一个月，到了期末考的时间。郑新新又来过几趟，没有再与李岸有什么暧昧交集。郑安安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全身心的想着赶走郑新新的策略，竟忘记了还有一年半便要面临的高考。
　　郑泽江的话犹如醍醐灌顶，狠狠的给了她一锤。
　　那天以后，她开始努力学习，拿出了初三那阵子拼命三娘的劲儿。罗宾汉骂她杞人忧天，他说还有一年半，愁什么。
　　他不懂她的焦躁，没有人懂。
　　她在那一个人身后跟了五年，她太知道一年半于那五年而言是何等的短暂。
　　一眨眼便会过去的。
　　高考是一个槛，跨不过去，她便再跟不上他。这一个认知，让郑安安惶恐不安。即便，她从未认真想过，她要跟在他身后到什么时候。
　　一中期末考结束出成绩的那一天，她一早跑了过去，蹲在公告栏旁等着成绩被贴出来。一中每次考试都会将前一百名的成绩贴出来，这是跟踪他以后她知道的。
　　前几次，她没认真看过，只找他的名字，每一次都很容易就能找到，因为每一次都是第一个，绝无例外。
　　那一天，在寒风中，她冻得通红的脸几乎贴在公告栏玻璃上，仔细认真然后绝望地记下了他所有科目的成绩。
　　第一名，李岸，总分721。
　　多顺溜的分数。直甩她N＋1条街！
　　在垂头丧气死狗般的走出一中校门时，心里闪过什么，她又飞奔回公告栏前，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林树、林鸽、舒忆。
　　排名均在前50名。她心里更堵了！
　　那一个寒假，郑安安依旧是在打工中度过，不同的是书包里开始有了各种练习题，沉甸甸的。
　　放假期间，李岸行踪不定，很难看见。尤其快过年的几天，他似乎离开了日初，因为他们家的灯从早到晚都没有亮起过。这让她对他格外想念。

　　大年初三，离开学还有十天，晚上舒明森来了，他说郑新新和同学一起参加补习班要晚点过来。
　　郑泽江依旧在厨房忙碌，舒明森与老佛爷在客厅聊天看电视，沙发上还卧着郑新新那一只名字古怪的肥猫。
　　一口气喝下一大杯凉开水，打压下心中的忐忑，郑安安冲到客厅，端坐在舒明森对面，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舒明森眉眼一挑，笑着问她：“有事？”
　　她重重的点头，“森叔叔，您能帮我也转学到一中去吗？”
　　老佛爷震惊又嫌弃地张大了嘴，郑泽江从厨房奔了过来。
　　“安安，你在说什么？”
　　“我想转去一中，我要考好大学。”她很郑重其事。
　　郑泽江惊讶过后，拿着锅铲为难尴尬的对舒明森笑笑。
　　“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
　　郑安安蹭的窜起来，想对这个懦弱的男人破口大骂，舒明森却先开了口。
　　“安安，我可以试试，但不能给你保证。”
　　心情急转明朗，她差点冲过去给这位帅大叔一个拥抱。老佛爷白眼翻的很厉害，若不是舒明森在场，她定会开口大骂她不要脸。她可不在乎，雀跃地直对舒明森说谢谢。
　　晚饭很丰盛，郑安安高兴得看郑新新都是亲切的，狗腿地给她夹了不少菜，最后还殷勤地送他们出门。
　　在久违地看到李岸拿着书出来的那一刻，她更开心了，他回来了！然而，紧接着三秒后，她一晚上的好心情便呼的被凌冽的风吹散。
　　李岸走近郑新新，将手里的书递给她，“我们装错书了。”
　　郑新新哦一声，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一模一样的，和他做了交换。
　　直到该走的人走了，该回家的人回了，郑安安还怔愣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寒风夹着雪穿堂而过，心尖冰凉颤抖。
　　原来，他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已成了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郑安安在焦急焚心的等待中度过。他们关系的进度已呈火燎平原之势胁迫着她。
　　她下定了决心，转学后，就走向他，面对面的跟他说话，看他笑。
　　关于转学的事，她第一个告诉了罗宾汉。他伤心又生气，好几天没有理她，她沉浸在自己忽喜忽忧的情绪里，便也没有在意。
　　眼看要开学，舒明森那边还没有消息。郑安安急了，她本是坚定的相信着他的能力的，转学的事应当是铁板钉钉的！
　　最后一天打工的时候，罗宾汉终于自个儿想开来找她，顶着硕大的熊猫眼警告她，到了一中必须守身如玉。她笑呵呵的拍着他肩膀应了。
　　郑新新与李岸便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郑安安一阵惊慌推开了罗宾汉，然后机警地看着那两人的并肩的宽度，一个拳头的距离。她心里抓挠得发毛，太近了！
　　“安安。”郑新新笑着叫她，竟像是特意过来找她。
　　“嗨，舒忆。”罗宾汉没心没肺的跟她打招呼。她亦回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
　　李岸就在她面前，淡淡的看着她和罗宾汉。郑安安觉得自己紧张得不会呼吸、口干舌燥、手足无措、矫揉造作暗恋来势汹汹！
　　“安安，我爸爸让我来转告你一声，转学的事情办不成。”
　　轰的一声，她五雷轰顶般的瞪大了眼睛，心脏灌了铅似的下坠，眼看就要掉落死去。
　　“为什么？”
　　“因为你的成绩不太好，学校那边不收。”她说得轻巧，一脸遗憾抱歉的表情。
　　啪的一声，郑安安终于听见了心里那根弦断裂的声音。眼珠呆呆的望着前方，一动不敢动，她怕一动便看到李岸。
　　他会是什么表情？他该怎么想她？她那伟大的计划怎么办？
　　事实上，李岸一直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罗宾汉搂着她的肩膀虚情假意的安慰她的时候，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
　　她说了什么，他侧脸笑着凝视她，伸手轻轻拍去了她肩膀上的落雪。
　　多美的画面！郑安安悲伤的想。

　　夜很深的时候，郑安安听见了手指敲击窗户玻璃的声音。她拉开窗帘，看到了罗宾汉那张在雪夜里诡异的笑脸。
　　他带来了些灌装啤酒，两个人裹着大棉袄，缩在她家的墙角被冻得鼻涕哈啦的。
　　郑安安第一次喝酒，才几口就红了脸，眼泪汪汪的盯着罗宾汉。
　　“我成绩很差吗？当年我也是考上一中的人！凭什么他们不要我！”
　　罗宾汉咕噜咕噜一罐子酒咽进肚子，啪啦又开了一罐，曜黑的眸子隔着哈气看着她。
　　“郑安安，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她学他仰着脖子灌酒，一口气喝下去，呃一声打了个酒嗝，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开始滚，落在地面溶出几个雪洞。
　　罗宾汉急了，丢了手里的罐子，冰凉的大手在她眼泪鼻涕一大把的脸上胡乱抹着。
　　“你别哭，你别哭！郑安安，你别哭啊！”
　　他越说，她的眼泪滚得越厉害，喉咙里咿咿呀呀地发出难听的呜咽。
　　“罗宾汉，我不想要你。”
　　“好好好，不要我不要我，你想要谁，我去给你抢！”
　　“罗宾汉，我不是笨，我可以学好！我想考大学，我想跟他一起上大学。”
　　“跟谁？”
　　他顿住了呼吸，把她已丑得不能看的脸捧在手掌里，哑声问道。她明明是醉了，却嘴紧得很，只顾哭，再不肯说一句。
　　她断断续续的又哭了好一阵子，泪花在眼睫毛上冰冻成好看的冰渣。他脱下棉袄披在她身上，跑到巷口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杯热牛奶，喂她喝了。
　　她还是有些醉，倒是不哭了。打着赶他回家。
　　他要先看她进家门，她不肯。拗不过她，他抱着胳膊一步一回头的走。
　　“罗宾汉。”
　　她忽然低声叫道。他迅速地回头，看到她又红又白的脸上挂着要死的表情。
　　“我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
　　他傻眼，扒拉扒拉头发，狠心的再也没有回头，跑了。
　　天地被翻飞坠地的白雪照得银亮。巷子里留下他一串匆忙凌乱的脚印。
　　郑安安吸了吸鼻子，蹲到李岸房间的窗户下，脑袋一下一下的磕在冰凉的墙壁之上，不轻不重。
　　“李岸，我喜欢你。我谁都没告诉，你知道不？”
　　她眯着眼睛，喃喃道。
　　“嗯，我知道。”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轻轻地砸落在耳蜗，她惊恐地瞪大了冰渣眼，一抬头逆着月光，看见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来的少年。
　　很多年以后，郑安安想起这个夜晚，忽然就想，原来，神明早给了宿命的暗示。
　　在她平凡的生命里，有一个男孩儿循着雪迹而去，有一个男孩儿逆着月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