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存》鎏篆

9、Chapter 8

　　“如果你都决定好了，来问我还有什么意义呢。或者是想让我给你什么意见？我的小朗费罗先生？”

　　大概是在人前的关系，即使周围没什么人听他们说话，可大朗费罗先生的态度似乎是比在家里头的亲昵些，他掐着嗓子拖长了语调，只是并没有看向他口中的小朗费罗先生，背着手昂着头，仿佛他并没有回答他儿子的话题，而是在思考另外些事情，并不将自己的小儿子放在心上。

　　“自然，父亲。”塞西尔恭敬地行礼，他的神情也是同样的尊敬，可原谅一个从小就不受关注的孩子，他一直都有些怕面前的人，“我若要独自行动，还是向家里人汇报一声才是应该做的。这些都是祖母教导，塞西尔不敢忘。”

　　“跟着谁？我儿子，我倒是了解你的脾性，我想你一个人是不会有这种主意的。刚才遇到了老朋友？”

　　“不，父亲，是一个新朋友，大概是周围的住户。”塞西尔顿了顿话头，“刚刚在广场上认识的，他作为本城人对我发出了诚挚的邀请，我不好推脱。且塞西尔心中好奇……”

　　“哦……”大朗费罗发出长长的幽叹声，“注意你的形象，即使是周围一般的住户。去吧，每年圣典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儿。”

　　塞西尔再次行了礼，离开了。

　　他并不对父亲口中的市场有什么兴趣，那是父亲应该关注的事情，而他，虽然以后会继承父亲的产业，但对于他本人而言，还是做药剂或是击剑什么的更让他感兴趣。

　　……

　　“塞西尔的家人果然是足够理智的，塞西尔能这么快取得朗费罗先生的同意真是令我惊讶。”道格拉斯开心地笑起来，只是嘴边的角度不太明显，最多只是略微灿烂，“能节省些时间肯定是好的。不早了，来吧，我瞧着这个时间点，东边的主大街应该已经开始花车游览了，那可真是令人雀跃。”

　　“你这眼睛不好使的家伙，可别把我带错地方了！”塞西尔撇嘴，可是唇边的弧度愈发明显，这小男孩大概少有可以欢乐地与朋友交往的时光——与伊撒切尔在一起的时光当然算，但那不一样，伊撒切尔虽然年纪比塞西尔大一岁，可是心里年纪依旧是一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孩子，仿佛仍在极为年幼的时候。

　　然而贵族的孩子十二岁就算作成年。

　　因此塞西尔总得照顾他……比起照顾人来说，还是毫无顾忌地玩耍来得更令人愉悦吧。

　　“哦……”这男孩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的眼睛，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我没怎那么出过神殿，平时也只是听侍女说起一些外面的事情，东大街是……那边？”

　　“错啦，我就知道！瞧你这幅看不见还死撑的模样。”

　　两个男孩笑着打闹着朝着东大街的方向跑去。

　　仿佛是上辈子就认识一样，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刚刚认识的疏离感，仅仅是纯粹的交到新朋友的喜悦，塞西尔习惯性地拉住道格拉斯的手腕，以防他走丢，那男孩也没什么拒绝地表示，两个人牵扯着奔跑，才转过一条街，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鼓声和咝咝的拉美特工艺风琴一下子扑向耳膜，两人突然大笑起来，用手捂住耳朵。

　　没错，巡游花车开始游览了，定是为了这个，这条街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即使就算是这样大家还是努力空出一条道来让花车先过。

　　道格拉斯紧紧地跟在塞西尔身后，他应该是适应了现在喧闹的场景，伸手拉住塞西尔的袖子；而塞西尔呢，也是有些适应了，毕竟不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响亮声音，他慢慢放下手，在人群中缓慢地移动着，拉着道格拉斯渴望挤到人群的前方。

　　只是现在人太多啦，幸好大多本街的住户都回到自己的屋子，准备在自家窗台前观看花车游览，不然这大街上，大概是空不出让花车游过地空地了。

　　人们估计是看见这两个一脸渴望的男孩子了，好心地将人推送到前排，让他们就算身高不够也能清楚地看见接下来的景象。

　　可是塞西尔可没接受过这样的善意，他几乎是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好几双手推来推去，有些绝望——天呐，王都里的人怎么这么多？别……别再摸他的头了……

　　没等一脸不高兴的塞西尔和一脸懵懂的道格拉斯——现在阳光比刚才烈多了，这家伙倒是戴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帽子，看起来是不太喜欢晒太阳——反应过来，他们就站在了最前面，同样塞西尔还没意识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第一辆花车就从眼前缓缓驶过，还是个男孩的少爷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花车可不一定是花，有可能是其他装饰品组成的，例如眼前这一辆：纯度极高的黄金打造的巨大的鸟类动物，它的翅膀尽情地舒展开，每一根羽毛都纤长细腻，然而因为是黄金打造，显得极有力度却不僵硬，露出工匠良好的手艺；鸟的头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纯金花环，同样是金灿灿的叶子笔直挂下但尾端翘起，如同鸟类展翅高飞时那叶子甩动的模样。再加上花车最前面刻有一个鸟类冲天而起的图案，以及那一串流畅的英文字母，表明这是皇室的代表花车。

　　每年的开场花车都是皇室所出，表明着皇室如今崇高的地位。

　　人群看见第一辆花车出现，仿佛一滴水滴入滚烫的油锅，整个儿沸腾起来,似乎街上的所有人都在欢呼，滔天的喝彩声交汇席卷了所有人的耳膜，人们的衣衫都要跳动起来了，如同斑斓的，极尽活跃的火焰剪影，在地面上尽情舞动。

　　“啊啊啊皇室的花车！道格拉斯？你看，花车来了！”

　　塞西尔几乎是极度兴奋地挥舞着右手，又喊又叫，极其兴奋地跳跃，“喏喏喏又来了一辆，道格拉斯！你看！这是你们神殿的花车嘛，长得比皇室的花车朴素很多呀！”

　　金发的小少爷似乎双眼都放射着淡金色的光，深深吸着气，转过头来扯身边男孩的袖子，但这极端的情绪迅速冷却下来，他心里一突，瞅着道格拉斯映着璀璨光线的眼睛，塞西尔‘啊’了一声，“抱……抱歉，我忘了你只能看见一点点轮廓……”

　　没等他那愧疚的情绪充满心脏，这位神殿圣子之一的男孩打断了他的话，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神殿的花车？我似乎能从我脑子里发现点什么。是的！就在前两天，我听我的侍从说过，每年的花车都是差不多的样式，所以别急，让我猜猜……是不是一个大理石柱子竖在中间，周边缠着一些石头雕的花？或是还有些鲜花堆在底下？若是有，肯定是紫深红，今年正好是这种花为代表的年份。”

　　“啊是吗……那去年是什么花？”

　　塞西尔立刻被分散了些注意，小男孩透绿的眼睛好奇地转动，一边踮着脚瞪大眼睛看缓缓驶来的花车，一边还分出点注意力听身边道格拉斯说话，“去年……真是让你失望了，我不记得有没有问过去年的代表花，大概是……白菊？”

　　他绞尽脑汁想要解释出来给人听，然而那个男孩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上面，塞西尔的耳膜被巨浪般的声波击打着，以至于他根本听不见一旁的道格拉斯在说什么，小朗费罗先生的眼珠子就黏在各式各样的花车上死活拔不下来，一心一意扫描着每一辆花车精致的细节。

　　阳光也是极为灿烂的，一束束利箭般柔和实质锋利的光束照耀下来，在花车的边缘镀上神圣的白色光圈，那阳光同样拍打在人群头顶，穿过层层人海，最终打下厚厚的阴影。

　　花车巡游随着游览花车的增多，人们的热情也越高涨，彩色的旗帜高高地挂在人们的头顶，飘扬着，舞动着，无数紫底金边的旗帜连成一片，与人们手中挥动的旗帜交相呼应。

　　“先生，少爷……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一只手从一旁伸了过来，扯住塞西尔的衣袖，塞西尔硬生生地将注意力拉回自己脑袋，原以为是身边的道格拉斯想说什么，却感到方向不对，于是顺着劲儿看过去，便有些惊诧。

　　一个瘦小得不成样子的小孩，塞西尔今年也才刚十岁，可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孩却只到他的腋下，仅仅穿着些蔽体的衣物，露出来的胳膊青黑，脖子极细长，可支着一个脑袋便有些滑稽，也令人心酸。

　　这小孩一定是吃不饱穿不暖，才长这么一副个头，真是……

　　“少爷，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也流利起来，只说这么一句话，但小手松松地捏着塞西尔的袖子，并没有用力，大概是怕自己指甲里的污垢弄脏面前男孩的衣物。他太小了，细瘦的身体就像一根筷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没有被人群发现挤到前面来。

　　他想做什么？

　　塞西尔疑惑的撇着头，男孩的眼睛明亮清澈，映着令人心醉的淡淡翠绿，他一转眼，突然发现这小孩蔽体的衣物没遮挡好什么东西，一点点墨色的图案显露在小孩的锁骨上，于是他瞬间反应过来：奴隶，逃脱的奴隶。

　　他迅速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谁在注意他们，连身边的道格拉斯因为耳朵有些受不了过分嘈杂的人群喧闹声而抬手遮住了耳朵，他们俩甚至都因为个子不够高而被掩盖在大人们的阴影下。

　　人群似乎在涌动着，层层叠叠的人海晃动着，挤着，只剩下些黑糊糊的剪影。塞西尔茫然地抬眼，拿眼黑去看周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们从前排挤到了中间，阳光从上头击打下来，他觉得有点疼。

　　耳边依旧响起：

　　“少爷，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