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存》鎏篆

10、Chapter 9

　　这声线并不阴森，相反，它虽然有些哑有些毛躁，可依旧是孩子的童声。

　　明明是艳阳天，塞西尔却感觉到诡异的，鬼魂般不知觉缠上他小腿的寒意，足以令毛孔收缩。金发的少爷打了个寒颤。

　　“你想要什么啊？”塞西尔下意识地挣脱了小孩拽着他袖子的手，轻而易举，“在这么个圣典里，这样欢庆的节日？”耳边喧声过大了，他心中的耐心似乎被极快的磨光，他并不喜欢这种没经过主人家同意逃出来的奴隶，就算是个孩子。

　　“少爷，能……能施舍点小钱吗，”小孩应该是看出来了什么，他梗着个脑袋，头低下去，“您的发色是多么耀眼，璀璨黄金般的颜色如天上恩赐光和热的太阳；您的穿着多么典雅高贵……您会被光明神保佑的，我诚笃地祈祷。”

　　小孩的头颅深深地低下去，更加显露出他长的让人看了能心里发慌的细脖子，颜色青黑，起皮干燥。

　　什么发色穿着……像这种地位的人不应该当面无礼的评论！

　　塞西尔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扬了扬下巴：“哦……一个逃脱的奴隶。我不会施舍别人，所以你只能和我交换……”

　　那小孩浑身打了个哆嗦，塞西尔甚至能看见他头皮上肆意跑动的虱子：“我我不是我……我真挚的请求……请求您和我进行交易，只是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张意味不明的地图……可我仍然妄想着……”

　　“交易。”塞西尔真是懒得和他废话了，人们的欢呼声开始带上雀跃惋惜的情绪，花车巡游似乎即将结束，一旦被发现他可能会扯上些多余的东西。奴隶一旦逃脱身上将不可避免的灌上重罪，最后处置全看原主人，但最轻的刑法也是终身监禁。塞西尔自己就有一位自由度极高的这种属性的下属——就是格林——因此类似与奴隶逃脱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忌讳。

　　只是地位仍然不同。

　　小孩哆嗦地更厉害了，他心里一定有些恐惧不安……轻了，会有绝望和灰暗，从他想后逃的姿态来看。后背都是人群，更挤了，他逃不掉的……他想假装一位平民乞丐，但他拥有的不足以掩饰自己不该露于人前的东西；他要假装自己的姿态平常，然而这是个孩子，多年匿于他人影下以至于挺不直背，眼神怯懦。他该是逼到了绝境鼓足了勇气才会一上来就求助他，甚至连被发现身份都没有立即做出寻常奴隶的样子。

　　大概真的是有求于人，他还是个孩子呢。

　　小孩从腰间抽出一卷羊皮纸：“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看样子是哪里的地图，我是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应该是我身上最贵的东西了。少爷……？”

　　“垃……？”

　　“我已经仔细清洗过了，事实上当我找到他/她的时候，上面裹了一层黑布，并不肮脏，少爷……”

　　“虽说是交易，但我也不可能会出这般……这般价值的货物。可我……我还是挺喜欢收集地图的……这个给你好了，卖了得了。”

　　“少爷！大吉大利！”

　　……

　　刚才在做什么……就这样与一个逃脱的奴隶——好吧这不是重点——一个仅仅是看上去可怜的小孩做了交易，换回来一卷肯定是毫无用处的地图，这真是……不，不一定毫无用处，这羊皮纸看上去真是老旧的够呛，似乎随手捏捏就会碎，说不定是什么老古董，到时候还可以将这玩意儿裱起来，挂在哪儿收藏……不不不！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垃圾！就算有个什么黑布那也……天哪我做了什么！

　　塞西尔在看完了花车，与道格拉斯挥手道别，一路乘着自家的马车回了家这一路上都反复纠结这个念头，在他的脑袋里狠狠地抓挠着。

　　“塞西尔？我亲爱的朋友，你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我看你刚回来时心情晴朗得如今天的早晨，这会儿却又低沉到似乎再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好吧好吧好吧我只是在开玩笑你知道的。”伊撒切尔支着双腿坐在他身边，这会儿马车依旧跑在路上，有点微不足道的颠簸。

　　“遇上什么事情了吗，能让我这每天平静的像死水的朋友苦苦思索了一路？”

　　“不，没什么，只是感觉有时候的自己太冲动了，我还不会完全控制自己，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我会遭罪的。”塞西尔露出点茫然的神情，冲着伊撒切尔抱歉地微笑，“这一上午，你自己在房间里会不会呆的闷？”

　　“没什么。”伊撒切尔笑眯眯地弯了眼睛，“我在跟自己下棋呢。”

　　似乎一切都已经平安地过去了。

　　……

　　“亲爱的杰西卡？！你怎么在这里？”

　　马车颠簸着，车轮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一路碾着尘土、青草、混杂的空气、喧闹的人声，最后略微有些晃动，停在朗费罗庄园的大铁门外的空地上，陆续有侍从和侍女从车上下来，整理着装后神色泰然欢欣地回家。塞西尔跳下车，一旁侍女走上前低声询问，是否将午饭送上少爷的房间。

　　塞西尔还没来得及回答，余光里一个人影飞奔了过来，拖着沉重的裙摆，使劲儿抛弃自己应有的淑女形象，就想往这里扑，于是塞西尔仅仅有个空儿嘱咐侍女在厅里吃饭，便转身向杰西卡行礼，并惊讶地问好。

　　“杰西卡……表姐！”伊撒切尔应该是听见了什么响动，甩着他那略有凌乱的头发踉踉跄跄地跌下马车，塞西尔见他马上就会摔个狗吃屎，不得已扶了一把，结果这小子压根就没注意，一下地就对着杰西卡一个飞扑。

　　伊撒切尔一抬头就看见少女迈着小步子吃力地提着她的裙摆，男孩尖叫一声挡住了杰西卡看向塞西尔的视线，用力地抱住杰西卡，好不腼腆地往她脸上吧唧一声，“我可想你啦！”

　　“昨天晚上才刚见过呀，”杰西卡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但她还是同往常一样亲了亲伊撒切尔的脸颊，肩上卷曲的棕发垂落胸前，“话说伊撒！你这小个子，怎么在这儿？”紧接着女孩看了看尚未完全整理完毕的车队，眼睛弯了起来，“哦！圣典！我差点忘了，伊撒是跟着小朗费罗少爷一起去的吧。这是要回家了吗？”

　　“是的！”伊撒切尔举高了双手欢呼一声，在原地转了个圈，依旧是个天真烂漫的模样，“正好顺路，而且又不远，我乘塞西尔家的车回去。但我在路上就有预感，所以让人停下来看看，结果杰西卡表姐你来了！”

　　他的脸洋溢的愉悦神情仿佛尚未从节日的余威中走出，做些俏皮动作时身上衣物花俏饰品闪亮，“就是这样……啊啊啊天色看起来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妈妈一定正等着我呢。”男孩抬头望天，有些不开心地撅嘴，“真是，晚一点点就会说我，今天跟她保证了好多才跑出来呢！”

　　说罢男孩动作利索地跳上马车，冲塞西尔和杰西卡笑容灿烂地挥挥手，马车车轮开始转动，几辆载着伊撒切尔和他的随侍的马车逐渐远去。

　　两人同一旁的管家目送这些马车的离去，这时杰西卡才显露出些激动和兴奋，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拢了拢自己胸前的秀发，转向塞西尔，语调轻快，“朗费罗少爷，我这次来是想商讨……”

　　“小姐，少爷，该回去了。有点小雨，打湿就不好了。”一旁的管家见天色不对，态度自然地插进话来，抬起手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塞西尔突然感到一滴泛着凉意的雨水打在自己头上，他恍惚了一下，不自觉抬起脸庞，男孩长得飞快，伊撒切尔还只到杰西卡的鼻尖，塞西尔几乎与杰西卡一样高了，只可惜脸庞稚嫩。

　　他睁着浅绿的，珍贵宝石般流动着华彩的双眼，眺望远处。远处伊撒切尔乘的马车几乎看不清了，只剩一个小黑点，灰蒙蒙的厚重云层从上方沉下来，即使有少数仍透着点光亮的云洞，也要立刻被隐没了，天空似乎要翻滚起来，有数不清的云从远处浩浩荡荡地压过来，威压沉重地聚集在上空，一看便知，不久将会下一场暴雨。

　　“早上还是光明神保佑的好天气，怎么中午了反而要下雨？”杰西卡也是被头顶上声势浩大的云群震住了，女孩惊诧地张了张嘴。

　　明明是中午，却不见之前那灿烂的天空，塞西尔隐隐觉得有什么预兆要发生，只是看那地平线上蔓延出的丝丝缕缕的黑暗，心里就有些发憷。

　　“这谁能预料呢。大概只有光明神吧。”塞西尔“啊”地叹了一声，向杰西卡伸出手臂，行为绅士有礼，显然是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我想，我们可不能继续站在这里，娇嫩的淑女可别叫雨给打湿了。”

　　“我要为这体贴折服了。”杰西卡微笑起来，将手搭在塞西尔手臂上，虽然她比塞西尔高一点点，但不碍事儿，“就像是伊撒那傻小子，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从来没有为淑女着想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