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存》鎏篆

8、Chapter 7

　　人群随意地排列成几个队形，虽是头一次与陌生人起舞，但相同的节拍和舞步会引起默契感，于是现在——鼓声咚咚咚，拍得响亮而激烈，嘹亮的吹奏类乐器似乎在空气中拉出了丝，众多乐器合并在一起，演奏着引诱人扭动腰胯的旋律。

　　衣着鲜艳的人们高举双手，欢呼着，跳跃着，高歌引吭！

　　塞西尔不是没见过这般热闹场景，以往来王都参加圣典时人们都是这般以歌舞相庆，只是这是他头一次亲身参与其中——以前，他一直呆在父亲身边，或是矜持但冷漠地站在一边静静等待仪式的开始，怎会想到有那么一天他居然还得参加进这种万民狂欢的活动中来。

　　等到回去后，就跟赛琳娜坦白，问问赛琳娜……赛琳娜肯定会有办法，当他的魔力隐藏起来后，他就能继续过他的平静生活——但一切都要等他回去。

　　塞西尔这么想着，故作活泼跳跃地闪进人群，瞒过身后侍女的视线，一边随着人群位置的移动调整自己的站位，一边不自觉地学着自己父亲做事的思路，严肃地思考自己从圣典中脱身的办法。

　　一会儿不然……算了，想不出来，就顺着人群走，走到哪躲到哪，以往圣典时都没他什么事，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正这么想着，塞西尔猛地被人踢了一脚，他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啊的尖叫一声向后跳了一步，噔噔噔地往后退，只是依旧一屁股坐在地上。对面似乎也有些惊诧，僵硬在原地。

　　这娇养着长大的小少爷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经历，他扭曲了精致的五官，嘶嘶道：“痛痛痛……”

　　对方似乎是一位与塞西尔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大概家教良好，富有教养，将人扶起来，并赶忙连声道歉：“光明神保佑！先生你还好吗？我的疏忽我的疏忽……我以为在这里大家都会跳，都能跟上节拍，所以一时大意，居然放松了警惕，我的过错。真是抱歉，您没事吧？”

　　塞西尔抽了抽鼻子，瘪着嘴想着，今天真是多灾多难：“没事……”他的脾气又不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挥着手说没关系，只是看见对方的模样后却又“啊”地惊声叫起来。

　　对方露出惊恐的表情：“光明神会眷顾你的！怎么了，伤到您了吗？”

　　“不，不是……您是教廷的圣子吗，我在您的宴会上看见过您。”塞西尔解释道，毫不忌讳地伸手将对方拉到人稍少的地方，以免被人家撞到。

　　他惊奇极了，仔细打量对方，因为这定是让人难以遗忘的孩子：一头稀少的银白头发，五官精致如油画中的美少年，瞳孔银白，皮肤光滑细腻，半长的头发顺着脸颊滑下，显出一种稚嫩的，却尤为吸引信徒的圣洁。只是这人却穿一身格格不入的非常普通的短上衣肥裤子——

　　银白色的，不带光彩的瞳孔！他是个盲人！

　　“我记得我今天没穿教廷的衣服你怎么认出来的……好吧好吧，我是圣子之一——我是说，这个名称真令人恼火，就像一件绣满了金丝银线却毫无用处且沉重无比的黄金外衣——道格拉斯·凯特(Douglas Katte)。”

　　这白发白眼的男孩向后退一步，有模有样地弯腰行礼，塞西尔迟疑地跟着行礼，但发现对方看不见：“这里……这里是塞西尔·朗费罗。你是不是看不见？”金发的男孩一时嘴快，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冒昧，不由得犹豫了。

　　“原来是朗费罗家的小绅士！我很高兴在这里认识你。你是说我的眼睛？请不要为我的眼睛担忧，我的辅导神官说过我的眼睛在成年以后就能好起来，”他微微笑了，一点不避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们说我的眼睛是白色的 ，所以看起来可能会有些奇怪——听说正常人的眼睛都是有颜色的不是吗。别提这令人苦心的话题了，我们继续跳舞吧，今天好不容易从礼教神官手下逃出来，怎么能浪费掉这么宝贵的时光呢，对吗？”

　　塞西尔一时没注意，踉跄着被他重新拉进了密集的人群，耳边乐声大起来，说话都有些费劲，这向来讨厌跳舞的小少爷动作僵硬地跟着身边人打节拍，眼睁睁看着道格拉斯堪堪避开旋转着的舞者，不由得丢开礼节扯着嗓子冲着道格拉斯吼：“小心点！……你看不见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对方应该是听见了塞西尔在说什么，同样扯着嗓子吼，一点也看不出当初在宴会上冷冷俯视众人，即使年纪尚小气势足够的模样，“我虽然看不见具体东西但是人这么大一块过来我还是能感觉到的我有光感！！！”

　　塞西尔勉强将对方的话听了个大概，道格拉斯扯着他袖子的手莫名一松，两人瞬间被人流挤散，塞西尔并不担心对方会怎么样——看道格拉斯那样子显然是有经验的，不然也不会在眼睛有问题的情况下依旧游刃有余，可是他不一样，他毫无经验啊！

　　“道格拉斯？道格拉斯？！……唉唉唉！……”

　　他昏头昏脑地被人流挤得转了两个圈，欢笑着的人们似乎有注意到这个愣得如块木头似的男孩，旁边人扶着塞西尔的肩膀帮他稳住身体但又转了一圈，金发的少爷刚停下来时却被十来岁的几个大姑娘拉着跑，一个拉一个跳跃旋转打节拍，扭动腰肢甩着长发，笑声如铃声细碎，无暇地融入鼎沸喧嚣的人声中。

　　一会儿眼前飘过如云的长发，一会儿又是厚重却鲜艳的衣裙拂过，或是姑娘们特意擦上的香水，让被拉扯着移动的塞西尔皱褶了一张小脸。

　　乐队演奏得更加卖力了，音乐传播的更远更有力度，许许多多的新来的人加入这场狂欢，一时间形成万民共欢乐的景象。

　　“道格拉斯……道格拉斯……道……啊——是你啊吓死我了！”

　　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抓住塞西尔的手臂，塞西尔扭头一看，是看上去略显狼狈但依旧笑得灿烂的道格拉斯：“朗费罗先生，对吧?你的声音可真好认，如流水一般！”

　　“你吓死我啦，怎么突然不见了？”他们俩都被前面人带着跑，只好维持现下的状况，“你这样很危险的！明明眼睛不好，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办？”

　　“不会的！”可道格拉斯只是眼睛弯弯，笑容温柔神圣，“请放下心来好吗，我不会出事的。”

　　塞西尔显然还想问什么，却被道格拉斯轻轻前推：“这么一个美好的日子，好不容易来放松一下，请别再在意其他无关的话题了……”

　　说罢，两人再次被人群吞没。

　　等到圣典开始特有的钟声敲响时，乐队才堪堪停下，人群并没有散开，而是相互簇拥着往中心方向走去。

　　塞西尔很少有过这般欢乐的时光，不用想任何事情，不用担心任何东西，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与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乐声，仿佛把灵魂都抛到高空中，享受那沉沉浮浮地缥缈感。并不是说他没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候——但那只是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尚且没有繁重的课业，没有父亲固定的操练，祖母额外的加学，还有未来继承的很多东西——都是要从小练起的。

　　所以他格外地开心，觉得自己不用在这一刻端着所谓不会丢面子的礼仪。尽管他依旧不喜欢跳舞，可是今年的今天大概很难忘掉吧。

　　听见远处圣典开始的钟声，乐队停下了演奏，他也只好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头上的发丝有些凌乱，可他顾不上去理，只看着面前同样喘着气的道格拉斯，两人相顾，突然大笑起来。

　　“真是畅快，对吗？”他露出一口白牙，还有些喘着气，“真是令人沉醉，我今天趁着我的礼教神官去参加圣典的祷告，暂时没人管着我，于是偷偷跑出来，可别笑我，我可是第一次参加圣典。”

　　塞西尔有些惊诧，因为看道格拉斯熟练地跳舞，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他头一次来呢：“啊，那你怎么……”

　　“我挺喜欢跳舞的，大主教有给我请舞教老师。今天大主教要主持圣典，太令我开心了，我能跑出来玩一会儿，”道格拉斯晃了晃脑袋，笑容得意，“今天王都里可是有好多好玩的呢，怎么可以一直闷在神殿里积尘呢。你……我可以叫你塞西尔吗……塞西尔！我们一起去玩吧，外面有好多好多好玩的！”

　　听见这话，塞西尔心动了，他有机会接触热闹并不多，就算性格安静，仍然孩子天性浓重，可他依旧有些顾虑：“当然没问题，但是我今天并不是完全自由的，我的父亲和侍女都在等着我，我得向他们说一声。以往圣典上都没有我什么事情，今年大概也不例外。”

　　“这是自然的！我听见塞西尔身上叮当作响的饰品挂件了，定是位家境不错的少爷，来王都自然会有自己的家人的，刚才是我考虑疏忽了。”

　　道格拉斯做了一个手势，意味着让塞西尔去跟他的家人说一声，自己在原地等他。

　　可是小朗费罗少爷却迈不动步子，他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带给他欢乐的广场。这男孩在原地犹豫片刻，最终狂奔向之前说好的地方。

　　圣典的钟声第三次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