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存》鎏篆

6、Chapter 5

　　噔噔噔的脚步声在走廊上绵延而去，塞西尔总算迎来了他的九岁——新年的钟声在不久前已经敲响，可这九岁的到来伴随着一些令人惊恐发疯的因素，他快要承受不住了，他不高，仍是个孩子，在心急如火的情况下舍弃了自己以往保持的少爷姿态，迈步急促而沉重地跑过走廊，不过一会儿就到了赛琳娜的房门口，房门一如既往的紧闭着。

　　他咽了咽口水，咽下满心恐惧，却被雷击一般，木在原地，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想起来一个细节：那天赛琳娜用魔力定住他为了查看他的手时，那魔光虽然细微，但他分明看见了那是代表外族的蓝光魔力！为什么，以前明明是正常的红光魔力……

　　金发绿眼的小少爷只觉得眼前这扇大门霎那间沉重不已，就连双脚双手都灌了铅一般，硬是动不了了。小少爷后背衣服全部被冷汗浸透，他的眼眸中满是茫然——假如赛琳娜都有这么个巨大的秘密的话，那他们家还有多少东西是他不知道的……

　　他……他还是人类吗……

　　塞西尔的手脚突然能动了，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提起脚跟，打算先回到自己房间好好理清思绪，这时卧室里传出一声苍老的妇人声音：“塞西尔——我亲爱的孩子，是你吗？”

　　塞西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那扇大门的，他脸色恍惚地走进去，踏在房间软绵绵的地毯上，匆匆行了礼，便在床边坐下。眼前的是他从小一直尊敬的祖母赛琳娜，他像往常那样问过好，自己端正了姿势，双手放在膝盖上：“这都十二点多了，赛琳娜你怎么还没休息？身体都这样了还不好好珍惜自己……”他低声喃喃道，扭过头去。

　　床上的妇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好像皱纹更多了，头发也愈发白了，脸颊愈发瘦了，除了笑容依然精神，其他的细节无一不彰显，他的祖母的确是到年纪了，她很老了，整个人明显的枯瘦下去，厚实的披肩披在她肩头上，显得祖母单薄的似阵风都能吹走了。

　　祖母的魔力已经不够维护她的寿命了，所以就没有再用魔力伪装了吗——等等！伪装！

　　想到这里，塞西尔好像猛然见到了一束光，突然打到他面前，令他整个人都光亮起来：对极了！我可以伪装魔力啊。

　　他鼻头有些发酸，眼眶里再一次蓄满泪水，充斥着大喜大悲后的重生：怎么能这样呢，玩我吧？

　　小少爷终于找回了些形象的概念，不想在祖母面前失态，于是迅速擦干泪水，只是还是被老祖母发现了，慈祥的老妇人轻轻地叹气：“看我发现了什么，塞西尔的泪水。我的孩子，你是怎么了？楼下欢腾的人群才刚刚散去，没道理你会如此低落。”

　　“有些东西不要闷在心里自己承担，祖母在这里呢，在听着呢。”

　　“赛琳娜……赛……我遇到了一些令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塞西尔垂着长长的眼睫，以往浅绿色的眸子暗淡，只是泪光莹莹，一头浅金色长发蔫蔫地垂下来，“我以为一切都会沿着轨道行驶，就算出现了岔路也会有人把关。但是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岔路，无人看守。我看岔路的一边是悬崖上的小径，一边是有浓重的黑暗隧道，于是我停在这里，满心恐惧，茫然以及惊慌。”

　　他就像无数个脆弱的孩子一般对着老祖母吐露自己的心声，“我不知道两条岔路的尽头是什么，我只知道这岔路的出现是我所始料未及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它的出现。可是它还是出现了，于是我得面对他，因为只有这样的选择。但我不知道我即将做出的选择正确与否，因为这关系到的非常多，我一旦失败了，不是掉下悬崖，就是陷入黑暗。我想我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的，所以我茫然了，赛琳娜，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总是能帮助我，给我建议的。”

　　“可是你在犹豫什么呢，亲爱的。世界太大了，有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没见过的，就算是光明神，大概也不会晓得我们的未来到底是如何，所以你不用惊慌，有我在呢。想想看，有祖母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你会不会觉得安心一点？”

　　老祖母缓慢的话语稍稍安抚了一点塞西尔的心，“我们总会遇到很多意料不及的事情，这就是未来，避免不开的，于是我们捏着鼻子就得冲上去。可是未来不是一个人的未来，那是大家的。塞西尔，你看，那是所有人的未来，所有人都会经历过的，那么我们有什么好惶恐的呢，有这么多人陪着。

　　就算他们要脱离未来，可你还有我，塞西尔，孩子，还有我呢。

　　祖母不会抛弃你的，放手去吧。”

　　“可是我还是害怕，”塞西尔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些，脸上泪痕未干，鼻头通红，他可怜地抽泣一声，“那是我的未来，怎么可能由祖母端着。我害怕的不是我没有面对未来的勇气，也不是寂寥的孤独，而是没有光明的未来。我不想我有那样子的以后，只是为了生存，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我知道每个人都会长大，有些事情便由不得不去理会了，可是长大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力量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如果被限制住了，那么这样的未来有什么用呢。”

　　祖母终于微笑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覆盖在塞西尔的头上：“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想的可真多……那么就放手去做，我不是说了吗，祖母会在背后给你支持的，等你想哭的时候，来祖母这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等你想笑的时候，祖母会与你分享你的喜悦。可是你现在只是个孩子。”祖母脸色严肃起来，“你只是个孩子，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你这么惊慌，我想，那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嗯……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塞西尔再次轻轻抽泣一声，这次脸上的泪水终于干透了，他抿着嘴抬起脸来看着祖母：“赛琳娜，如果我变成了怪物，你会不要我吗？”

　　“那要看是什么怪物啦，”祖母笑起来，俏皮地冲他眨眨眼睛，“太丑的就不要啦，不过我的塞西尔这么可爱，即使是怪物也是长得好看的怪物吧。”

　　塞西尔终于笑起来，他的眼眶通红，可是小少爷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其实拥有无限的勇气去面对黑暗，他想，就算是等到以后，赛琳娜不在了，他一想到赛琳娜在天上看着他时，他也一定会鼓起勇气来的。

　　你看，他不会再害怕未知了。

　　……

　　“铛铛铛，愿光明神的光辉永远照耀你我。昨晚睡的还好吗，我的朋友，小朗费罗先生？”

　　一大早伊撒切尔就敲开了塞西尔的房门，他并没有在昨晚就回到自己家的庄园，而是留下来在第二天与塞西尔一起过新年的第一天——光明节。

　　帕尔默家的孩子似乎永远都那么有活力，带着饱满的精神前来问安，浅棕色的蓬松短发软软地垂下来，浓浓地透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气派——天真，干净，脸上还露出笑容的伊撒切尔身上换了一套衣服，看上去还真挺好看的，只是略微有些薄，不过在温暖的室内并没有什么影响。

　　塞西尔睡得比伊撒切尔早多了——谁叫人家还兴致勃勃地参加了午夜的夜间舞会，可是打开房门的朗费罗小少爷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宿没睡一样，眼下黑眼圈明显，但显然是经过打理的，着装上并没有哪里不得体，他只是顺手打开了房门，然后重新回到房间里：“伊撒？这么早来做什嘛，我头发还没梳，你先进来等一会儿吧。”

　　他并不是真的一宿没睡，但昨晚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结果睡着后又做了一连串的梦，梦里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内容，让他一晚不得好眠，只是这个梦的痕迹太浅，一醒来就忘了。

　　“你先在那边坐一会儿……关门！要随手关门……话说今年的圣典还是在九点举行啊，你那么早过来做什么？”塞西尔没搭理自己蓬散开的浅金色半长发，只是将其粗粗地往背后一拂，接着拉开抽屉，“咦我的怀表呢……哦这儿……才六点！我们七点才会乘马车进王都，这么早做什么，干等吗？”

　　“听说今年的圣典增加了一个新内容呢，”伊撒切尔坐在一旁的软椅上，手撑在扶手上托住自己的脸庞，“今年的圣典好像是要抛洒圣水，据说寓意是让光明神的光辉像这圣水一样笼罩大地。诶，王都里的主教们不知道有想出什么鬼主意来了，不过好像用的会是真的圣水呢，洒在身上暖暖的那种，而且会持续给人温暖并发出光芒，我也想要被撒一□□验一下。”

　　塞西尔呼吸一窒，他背对着伊撒切尔梳头，没敢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异常：“圣……圣水？圣水不是很稀有吗，为什么会拿出来，只是因为这一年一次的圣典？”

　　他心头沉闷，胸膛里的一颗心脏跳得咚咚响，年幼的孩子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声音中带出尖锐的气音：“伊撒，你从哪里知道的？！”他不再折腾自己的一头金发，匆匆束好甩在背后，转身扑到伊撒切尔面前。

　　伊撒切尔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他茫然地“啊”了一声，显然是在意外自己从小的伙伴怎么会惊讶地这般失态，“怎……怎么啦？我听我妈说的，我母亲听我姑妈说的，我姑妈的消息可灵通了，塞西尔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无论多小的消息都能在最快的时间打听出来。”

　　他得意洋洋起来，冲着塞西尔咧开了嘴，笑得没心没肺：“还不是我母亲她们闲得无聊各种话题都敢说，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聊到教廷那边了，说是主教们想用圣水洗去隐藏在王都里的尘埃呢。”

　　“据说教廷有一种秘术，可以直达光明神的神殿，听取神谕，一年只能施展一遍，结果好像是说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出来了。”伊撒切尔像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发现塞西尔表情难以言喻，眼眶通红，眼底流露出的绝望足以淹没一个脆弱的孩子，他总算警觉起来，结结巴巴，“怎么啦，塞西尔，怎么啦！”

　　可是塞西尔能怎么说呢：“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能再信仰光明神了，你看他给了我什么！”

　　“等等，你在说什么？”伊撒咦了一声，“这这关光明神什么事？在家里随便说说没什么关系，就算不再信仰他了也没关系啊，可在外面你就不能这么说了……看呐、看，塞西尔你的手臂！”

　　迎接他的是一团黑环魔光，黑色散开的光照耀着伊撒切尔极度惊诧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