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存》鎏篆

3、Chapter 2

　　最近庄园里进出的人多了起来，下人们也来来往往忙碌起来，原本空旷的庄园变得到处都充斥着人声，门外前来拜访的各路人马马车轱辘声就没停过多久，无论是大小官爵还是贵族，甚至只是周边住的略微近些的平民。

　　庄园门口的荆棘铁门一直大敞着，也省去了总是派人开关的麻烦。

　　明天便是新年，晚上会有一场新年宴会：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会有很多人参加并且拜访塞西尔的父亲，因此平日里闲置着的器具例如接送客人的马车或是宴会用的银餐盘都得拉出来见见光。

　　塞西尔可没闲着，而是更忙了，他的父亲似乎连一点喘息的功夫都不想给他，几乎每天都排满了课程，从早上学到傍晚，晚上还有父亲主动提出教导的剑术以及祖母教授魔力运用和药剂的解说，满满当当的，这让过了年才满九岁的小少爷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强打着精神进入下一节课的教室，出来时垂着脑袋，金发蔫蔫的，就连束发的绸带都软趴趴地卷着长发，无精打采。

　　塞西尔晃着脑袋，从礼仪老师那儿出来时，就迎面碰上了兴冲冲来找小伙伴的伊撒切尔·帕尔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闪亮了起来。

　　伊撒切尔是隔壁帕尔默庄园的少爷，但与塞西尔有着非常大的差别，这位是真正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父亲和母亲都有一定的爵位，家族的势力挺不错，而本人又是极尽宠爱的，出生以来日子过的顺风顺水，一点坎坷都没有。

　　塞西尔则不同，他家世代从商，即使是平民——没有贵族头衔，但与一般有钱的庄园主还是有着非常大的区别的——他家太有钱了。

　　有钱到王都周围的郊区有五分之二都是属于朗费罗家的，更别说在全帝国里都有着众多产业，似乎已经足够好几代人躺在这些财富上安安稳稳的过好几辈子了，可是塞西尔作为下一代的继承人，还是被给予了极大的期望。

　　就算父亲大朗费罗先生看起来并不喜欢他。

　　伊撒切尔穿着颜色鲜艳的条纹灯笼裤，上身是非常正式的白衬衣白领结，和一件别满了闪闪发亮的胸针的背心，领口和袖口缀满了蕾丝边，一层一层叠加起来蓬开来，这位帕尔默小少爷在原地转了个圈，夸张地冲着塞西尔行了礼：“真是个光明神垂青的好天气，我受到神的嘱托，从百里之外前来看望你，我的朋友。看见这百鸟齐飞，百花共开的场景了吗，那是我们的友谊长存的象征啊。”

　　塞西尔刚刚被礼仪老师翻来覆去地往脑子里塞东西，见到伊撒切尔这副做派，不由得扶住脑袋：“可真是个任性的少爷——伊撒别闹，我刚刚上完课，全身充满了疲倦。”

　　“来嘛来嘛，不耽误你的，我刚刚学到见面礼仪和几句见面词，我们来实践一下好吗？”小帕尔默先生还是一副天真的模样，他扯着塞西尔的衣角笑嘻嘻地请求。

　　于是塞西尔只能配合他完成这最基础的见面的礼节，身体挺直，就算身材娇小，做这种礼节还没有成年绅士做出来的自然优雅，但隐隐已经有了那么一份架势：“光明神犹在。我早上推开窗子时，那窗台上的鸟儿就冲我传达这份喜讯，那是我就知道，我有重要的老朋友前来看望我了。我很高兴能在这里与你重逢，帕尔默家的小少爷。”

　　塞西尔流畅地讲完这么一段话，最后和伊撒切尔来了个拥抱，分开对视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塞西尔感觉这么多日来的疲倦似乎都一扫而空。

　　伊撒切尔松开他，开始抱怨这段时间被自己父亲反复折腾的那几门总是不能通过的功课，抱怨自己母亲老是嫌弃他的发型，抱怨学院里的老师不能给他的实践课松一点标准让他及格……零零碎碎，小小的男孩已经有了成为话痨的趋势。

　　他抱着塞西尔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塞西尔只好挑着他的话回几句：“帕尔默先生是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基础……行，过几天我就教你，不过会很不好学的，当心你呆不住啊……你这头发，是有点长了呢，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短短的，说是有绅士一样的利落嘛，现在怎么想留长了……好吧，你的事你的事，可帕尔默夫人会允许你这样吗？”

　　“妈妈不会在意的，她说我留什么发型都好看！”伊撒切尔露出得意的笑容。

　　两位少爷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两人边说边笑来到走廊的尽头时，塞西尔眼尖地发现一位微微驼着背，头发花白，披着羊驼色大披肩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静静的透过边缘的栏杆看着下方客厅里人声喧嚣的场景，她的头顶上明明有好多盏灯，可是周围仍有淡淡阴影不曾驱散。

　　塞西尔惊喜地尖叫了起来，冲着老妇人扑了过去：“赛琳娜！你怎么出来了 ？是不是觉得身体好点了？一直在房里会不会闷？！”

　　小少爷稳稳地趴在祖母的膝头，扬起一张光滑的脸，五官精致，金发被绸带束住软软的垂下来，眼眸似浅绿色的翡翠玉石，毫无杂质，大厅高高垂吊着的吊灯光线映入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璀璨的华彩来。

　　和蔼的祖母将手轻轻放在塞西尔头上，干枯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细细抚弄，嗓音苍老：“我记得，这两天便要新年了，我这把老骨头啊，总不能总是躺在房间里，都要生了锈——光明神！这是……帕尔默家的小少爷？”

　　伊撒切尔才走上前来，冲着眼神慈祥的老祖母大大咧咧地行了一个晚辈礼，与塞西尔一般高，头发蓬蓬松，全身亮晶晶的，也就只有有时眼神不好的老祖母才能堪堪发现：“是的，这里伊撒切尔·帕尔默。老夫人，您该去配副眼镜啦，连我都认不出来吗？前两天我们刚聊过啊。”

　　“啊。原谅我这个老眼昏花的妇人，孩子……哦，我想起来了，”老祖母轻快地回答，只是眼神依旧有些浑浊，“看我这把老骨头，很多都记不起来了，我想我得回去再躺一会——塞西尔，和你的朋友好好的玩吧，新年了……新年了，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呢……”

　　塞西尔疑惑地从祖母膝上爬下来，亲昵地与祖母交换了贴面吻，然后看着背越来越驼的老祖母抬手唤来一个女佣，推着她缓缓的往回走。祖母肩上的披风色泽越来越暗，几乎要与棕褐色的轮椅融为一体，一点一点没进另一边灯光昏暗甚至黑黝黝的走廊，于是塞西尔心中涌现出一股奇异的惊慌——

　　“赛琳——”

　　“塞西尔，怎么了？我们去那边好不好，要傍晚了，从那边可以看见很多先生小姐来呢……塞西尔？”伊撒切尔好奇的声音从耳边灌进脑内，令他猛地清醒过来，心中那一点莫名的惊惶也消散了，小小的孩子愣在原地。

　　身边穿着打扮时髦闪亮的男孩扯他袖子，“怎么啦？”

　　他似乎这才惊醒过来，抬头胡乱地应了两声：“不知道……赛琳娜今天看上去怎么这么没精神？前两天都不会的……而且她怎么连你都认不出来，你不是常常来我家玩吗。”

　　“魔力要消耗完了吧？”伊撒切尔不甚在意，拉着他脚步轻灵地往楼梯口走，“朗费罗老夫人今年一百多岁了吧，算算时间，魔力也差不多要耗尽了，记忆可能有些混乱。别太伤心，至少老夫人活了这么久了嘛。”

　　一百多岁了啊，是差不多了……可，可是……

　　楼下的确热闹的很，前来参加晚宴的人们络绎不绝，马车轱辘声接连不断，侍者穿着干净的制服穿梭于人群之间，轻声地问着需求；先生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西装礼服，高跟的皮鞋在地面上踏出清脆的响声，举着只装了一点点红酒的玻璃杯三五交谈着；小姐们挺胸收腹，努力用束腰显出纤细的腰肢，拖着沉重的裙摆柔声细语，顶着不同样式的礼帽，带着不同花纹的手套，每个人都是光鲜亮丽的。

　　大厅的那边有音乐奏响了，一首轻缓的开场乐，逐渐热情起来……但是在空旷的二楼走廊上，仅仅只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的身影映出来，寂寥的。

　　他小小的脑袋瓜里仿佛装进去一团理不清的麻线：也许是如伊撒所说，寿数要到了，但心中总有些不安，前无头后无尾地惊慌起来，像是不久后要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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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还年幼的原因，看不见楼下繁华喧闹背后的阴影，只是心脏紧绷地都要跳出来了，被他扯着去感受那些表面的浮华。远处有钟敲响，一击一击打在我心尖上。我应该有警示的，当看见祖母的背影被黑暗吞噬，那披肩蜷缩。灯光明亮，却不屑于照进一条黑暗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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