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存》鎏篆

2、Chapter 1

　　“塞西尔，我亲爱的孩子，做完你晚上的功课了吗？”年迈的祖母卧在床铺上，垂下眼用慈爱的目光看着端坐着的小孙子，露出一个微笑。

　　她已经上了年纪，但还是有足够的精力为她的小孙子解惑。

　　祖母顶上卷发花白，但盘得整齐，几乎要与这白色的幔帐融为一体了，一层一层的沙幔笼罩下来，将坐在床边的孩子都拢在里面。

　　“是的，赛琳娜，我都做好了，你要看吗？”塞西尔“哎”地应了一声，大声地回答，同时挥手要随行候在旁边的女佣将功课送进来，那女佣行礼后匆忙地出去，塞西尔拿手抓了抓头发，又把手交叠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只是不安分地捏皱了裤子。

　　他皱皱鼻子，声音响亮而清晰：“赛琳娜，我有个问题。根据巴伦科特第三公式，银光飞鱼的鳞取三个微伦勺，在加上麦松草五根，还有松尾针的三个芽针以及柠檬汁半勺，可以得到具有强腐蚀性的胶体。但是柠檬汁和灰葡萄藤磨成的粉是一样的功效啊，为什么书上说不能用它来代替呢？”

　　祖母只是微微地笑：“塞西尔，孩子，灰葡萄藤粉与银光飞鱼的鳞会产生异化反应，放出大量的热，然后有很大的几率会爆炸，很容易致伤。”

　　她没有去试图解释中间会混乱的部分，口气温和，“我很高兴你会学到很多知识，但这并不符合你的年纪。你是在哪儿看到这个的？”

　　塞西尔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刻便接了上去，就像是已经想好的般迅速：“图书馆一楼那个最左边靠窗的书架上。我也是偶然看见的，也不知道是哪个高年级的学生带下来的。塞西尔瞧着那书挺有趣，于是拿来看了。”

　　“但是你学的太快，太累了，你得休息。”她神情严肃起来，将手搭在塞西尔软软的发顶上，塞西尔抬眼去看那只手，神情凝固了一瞬，便听她叹了口气，“塞西尔……你还这么小，不需要这么着急让自己强大起来。乖，翻开你的手掌，让我看看。”

　　似乎料到了什么，还没等塞西尔反映过来，祖母便伸手捉住他的手，塞西尔有些耻意，可祖母仅仅是手一拂，塞西尔躲闪不及，一道蓝光细微闪过，他就感到自己的手没了力气。

　　塞西尔就算是面对的是亲爱的祖母，心中也依旧生出些恼怒，他撇开眼睛，咬着嘴唇：“赛琳娜！你不该使用魔力对着家里人，特别是我！你甚至不应该用魔力，你已经没办法吸收魔力了！充足的魔力能维持你的寿命，你怎么能浪费呢！”

　　金发的孩子扭过头，不再看她。

　　祖母只是伸着枯瘦的手指将塞西尔的手掌拂开，果然手掌和手指细嫩的皮肤上多了数道伤疤，甚至连手间的茧都厚了几分。

　　塞西尔猛地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声音细微如雪铃兰的抖动：“我……我只是想再练练老师教的剑术，赛琳娜你知道我喜欢这些。”他头发都要炸开了，细软的额间发扫到脸上痒痒的，他不耐烦地身手去抓，心里想着头发怎么没梳好，居然还有几根飘出来。

　　“可我之前问过伊撒切尔，他说你们的课程还只上到第三个小节，哪来的那么多危险的剑术需要你将自己的手练成这个样子呢？”

　　“伊撒！他跟你说了？赛琳娜你可别信他，他嘴里没有几句能让人相信的话。”

　　祖母笑着，嘴边眼角的皱纹愈发深刻，但是并不说话，只是伸手将他的头发抚到耳后。

　　这时敲门声起，经过允许后女佣走进来，递上塞西尔的功课便退到一旁。

　　塞西尔憋着一口气站起来，喷了喷鼻音，眼睛瞪得圆溜：“赛琳娜！您看看吧。我到我父亲那里去，时间差不多了。”

　　“别信你父亲那一套，他是个没良心没心肝的人。要是你听见他还在啰嗦那些该死的赚钱的手段，就将你的课本扔到他脸上，告诉他‘我是你儿子，不是你的聚宝盆！”

　　塞西尔瞬间被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他早就不讲这些了，最近的是关于人文风俗。”关于一些有名的贵族官爵的爱好兴趣，简直就是哪里都钻得进去的八卦。

　　他站起来，任凭女佣给他披上斗篷，这斗篷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上面连个鲜艳的标示都没有，小少爷顿时成了房间里的一抹阴影，然后听见祖母缓缓地说：“啊，我的塞西尔，你今年才几岁——不要学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穿这样糟糕的颜色，你该穿的活泼些，不是吗？”

　　“就得像伊撒那样五颜六色活像只可怕的花孔雀吗？赛琳娜——我觉得我做不到！晚安！”塞西尔向上翻了翻眼睛，果断地走出门，留下的话语大声而干脆。

　　走廊里灯火通明，壁灯在脚步下一盏盏迅速亮起……魔力带来的成果，塞西尔手合拢斗篷，下摆甩的上下翻动，灰扑扑的，像一朵沉默寡言的花，即使这斗篷已经长到能罩住他全身，披在身上沉甸甸的，但莫名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魔力带来了这些……神给予的恩赐，光明不再与黑暗对立，但魔力也会催化某些人心中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想法……看不出来是好还是坏。

　　他的表情淡淡，卸下了在祖母面前天真的孩子模样，除了长得还是孩子身形，顶着一张孩子面孔，还有什么是符合他的年纪呢。

　　这时一个脖颈上系着花丝巾的女佣跑过来，脚步咚咚响，就像是巨大的鞋拖砸在木地板上，她俯下身对小少爷说：“少爷——先生在剑术室。”

　　塞西尔瞥了她一眼，随后又用专注的目光盯着脚下的木地板：“父亲他……还有说什么？”

　　“先生请您带上那柄剑。”

　　“嗯。”塞西尔脚步一顿，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我很抱歉，得请父亲安稳地等上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不，斗篷就不用了，那样太笨重，况且剑术室中并没有什么地方适合放斗篷。”

　　五分钟后，塞西尔出现在剑术室里，身形挺拔，骨架纤细，金色的长发束得整整齐齐，银色的绸带隐隐反射出灯光。他身上的骑士装穿的同样没有一丝疏忽，不起一个褶子——但是，年纪毕竟太小了，看不太出这般形态应有的气势，反而带着浓重的稚嫩，违和感几乎要厚重成一股迷雾。

　　剑术室内灯光同样明亮，他的父亲坐在墙边唯一一张长凳上，脸上表情淡淡，将近六十的中年人，也不见平时谈论八卦和钱财时的令人反感的神光……也许只有在这里，父亲才会像一个练剑数十年的剑士吧。

　　塞西尔不知道如何去评价父亲，他对他算不上好，因为平时除了课业和剑术其他什么几乎都不过问，冷淡的根本不像是亲生父亲——当然，他在祖母那里曾经听过，父亲其实并不喜欢他的母亲，当年也只是为了家产的联姻，所以连带着他也没什么亲切的态度。

　　可也称不上不好——虽说并不过问，可是他会命令家里的佣人好好照顾他，并会给他足够的钱财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算是学校里，他也会利用自己的人脉对他进行打理，即使打理成什么样儿他也不关心。

　　至少足够塞西尔在哪里生活的都安逸了。

　　他踏进剑术室的时候吩咐女佣站在外面等他，自己则对着父亲抽出了细剑，手腕平稳，没什么余力不足的颤抖，就算这剑都有他肩膀这么高，很快就进入正题。

　　这种练剑的时候，是不需要那么多废话和虚礼的。

　　对面那个同样穿了一身骑士装的中年人也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细剑，站了起来，两个人开始过招，大朗费罗先生对着小儿子可没有多少怜惜之感，微微做了几个热身运动后提剑就上，顿时一片银光恍惚，剑身与剑身之间的碰撞声音清脆。

　　一边明显要流畅很多——至少基本功要扎实多了，划、劈、刺、挑……银晃晃的剑眨眼之间就冲着对面的小儿子呼啸过去，招招都直刺命门……但也只有即将把对方逼到绝境时才慢下速度，细心地避开小儿子，更是显出对力量的收放自如。

　　一边却没有这么带着戏耍般的悠闲了，几乎是狼狈的、急躁的躲避着，仅仅在有时候才逼急了伸出一剑，却没什么力道，软绵绵的，连片衣角都划不开。

　　两人对打……不，是单方面指导了一刻钟，作为主导的大朗费罗先生才晃晃悠悠地停下来，以一种从上往下看的语气对着塞西尔说——真的是从上往下看：“小朗费罗先生，你的剑术是有进步，基础比上个星期要扎实。但是为什么不出招，想要掩饰你那格外粗糙的，就像是小姐们挥动手绢般柔软的，甚至不能称得上剑术的剑术吗？别费尽心思去思考这些完全没必要的——你需要的是什么，自己回去想想。”

　　塞西尔并不觉得这种语气有什么奇怪，今天也许是看在他进步了的份儿上还温和了很多……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样的态度在他开始练剑的时候就存在了，因为是在那个时候他的父亲才开始对他有所关注……在那之前根本就是把他视若空气。

　　他恭敬地应了一声，将细剑插回自己的剑鞘内，没有别在腰间……怎么可能呢，这剑都有他肩膀高了。

　　小朗费罗先生不甚在意自己衣服上被划出很多道口子，他对着父亲行了礼，拖着剑离开了剑术室。像今天这样的压制着练剑的课程，已经存在很久了，也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