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存》鎏篆

11、Chapter 10

　　塞西尔吃完午饭，上楼，经过长长的走廊，一扇扇房门在眼睛余光处掠过，头顶也同样蔓延过蛇般亮白的灯光，走廊由于处于建筑内处，没法开窗，于是灯总是会在来人时亮起来，不久又暗下去，那灯用久了，到现在已经有些暗淡了。

　　只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一段走廊的灯都是好的，可祖母房门口前的那几盏灯始终没有开，塞西尔站在大门前，有些发愣。

　　黑暗最能迷惑人的心神，当金发的小少爷仍站在祖母房门口时，他看了看远处的灯光明亮，又疑惑地瞅瞅自己头顶上的灯，最后目光定在房门上。房门上原本精巧缱绻的花纹在黑暗中突然开始变动旋转，形成一头恶兽，张着滴着血的大嘴，似乎要冲过来咬碎他的耳朵他的头颅……

　　塞西尔猛地打了个寒颤，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这时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隐隐传来。

　　“塞西尔？我亲爱的孩子，你在房门外？”

　　老妇人虚弱的声音甚至穿不透木门，塞西尔支着耳朵才听见那如同耗子摩挲地板般低沉沙哑的老妇人声音，他的心提了起来。

　　“赛琳娜？！你怎么了？开开门好吗，我想跟你聊聊天！”塞西尔梳着一头整整齐齐的金长发，一身衬衣长裤也同样整洁利落，面容波澜不惊，只有声音能听出他的焦躁。可这男孩并不满意，他话音刚落，便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抿了抿唇，再开口时连语调都平静了。

　　“赛琳娜，开一下门好吗？我听见你的声音虚弱无力，像那啼尽了心血的夜莺。”

　　他将手搭在门把手上，但外表的平淡并不能掩盖内心，于是他体内的魔力不自觉的暴动起来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滚烫的魔力就聚集在他的手指尖，仅仅隔着薄薄的一层皮，马上就能破体而出——

　　塞西尔猛地把手收了回来，深呼吸，魔力很快就被安抚下去。

　　过了几分钟，房间里才有回应，比刚才听上去要有力了不少，“我没事呀塞西尔，我只是困，在睡觉呢……孩子，打断别人的午睡是不礼貌的行为。”

　　“抱歉……抱歉赛琳娜，我只是担心你，你知道的。”

　　“那么孩子，你不去午睡吗？午睡可是个好习惯，它能让你一个下午都很精神呢。”

　　“我刚吃完饭，正在消食，一会儿就去。”塞西尔放下心来，说话也轻快了不少。

　　“去吧孩子，我想我还得再睡一会儿……等等，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刚刚外面打雷了吗？”

　　“没有，只有下雨呢。”塞西尔站在房门口，乖巧又大声的回答。

　　可惜房门里没有了声响，塞西尔等了片刻，又叫了一声，“赛琳娜，你睡着了吗？”

　　无人回应。

　　“好吧好吧，这么困啊，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跟以前一样呢。”塞西尔在心里嘁了一声，踌躇片刻，才转身离去。

　　然而小少爷并没有马上乖乖上床睡觉，他正好处在精力旺盛好奇心十足的年纪，男孩奔回房间，关上房门，坐在床上，从腰间抽出一卷羊皮纸——没错，就是那个换来的地图。

　　塞西尔将它摊在床边的柜子上，睁大了眼睛瞧羊皮纸一角处落下的盖章。他伸手摸了摸，手指间下是冰凉而不同于其它部分的凹凸的质感。他又直着指尖拨了拨羊皮纸翘起的一角，晃了晃脑袋。

　　皇室的盖章……怎么回事……如果那小孩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明显是皇室的而不像垃圾的东西怎么会遗失在垃圾桶里？

　　塞西尔慢慢地把头移到枕头上，想着：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一点……还有这地图是什么地方的，这么复杂都是线条……难道是皇宫某处的地图？真是令人好奇……

　　房间里安静极了，床上响起了细微的呼噜声，微不可闻。

　　塞西尔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金长发拍打在枕头上发出“噗”的声响，他晃晃悠悠地醒过来，勉强睁开眼瞧了瞧墙上挂着的闹钟，有些看不清，才将手伸进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打开看了一眼，瞬间完全清醒，坐起身：光明神在上！居然七点了！

　　他并不想追究平时只睡半个小时的自己这次怎么睡了这么久，他也忘记了提醒侍女叫他起床，于是匆匆地打算下床；当床铺一侧下陷，塞西尔下床时看见了靠着他的床头柜子闭着眼睛休息的格林·英格索尔。

　　塞西尔并不知道格林是从哪里来的，从他记事起就认识了格林，据管家说是个孤儿，作为一批购进的奴隶终身在朗费罗庄园工作，而现在是个少年的格林被调到塞西尔身边，被随时使唤，待遇倒是比普通奴隶要好上不少——事实上在庄园工作的奴隶的确会比在种植园或是其他地方的奴隶来得要轻松一些。

　　塞西尔坐在床边，腿自然地垂下来，摇着脑袋想着，结果一低头发现少年已经抬起了头，睁着黑曜石般的黑眼睛，头发也是神秘的黑色，在拉上窗帘以至于极暗的房间里存在感异常的低，然而少年神情温软，又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势，才使塞西尔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已经醒了。

　　……

　　塞西尔侧身问他：“我睡了好久呀……你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吗？”他冲着格林问，凑近一点，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搁在格林头上，“光明神！你洗过头了？摸起来好舒服……”

　　小少爷弯了眼睛，用力地揉了揉格林的头发，少年也一如既往地将头送到少爷手心底下，甚至自己蹭着塞西尔细嫩的掌心。

　　“嗯。”少年说话简介，他站起来，微微弯腰回答塞西尔的问题，“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少爷的魔力进阶了。”

　　……

　　“向光明神起誓。”

　　……

　　格林服侍塞西尔穿上较为正式的服装下楼吃晚饭时，一直低着头垂着眼睛的格林突然问了一句：“少爷，中午格雷小姐来是有什么事情吗需要少爷费心的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和往常一样准备春季宴会，”塞西尔扯了扯领子，抬起下巴，让格林给他扣上纽扣，“父亲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说还要待在王都一段时间，让我先回来。明明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父亲准备的，我顶多是帮一把手。可今年父亲不在，只好我出面和对方交谈。”

　　“不过巧的是今年来的是杰西卡而已，我倒是知道格雷家那群人在想什么，就让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女孩子来谈这些东西。”

　　“他们可能是希望朗费罗家与格雷家进行友谊以上的联谊，您要知道，少爷，格雷家似乎有向下衰败的迹象。”格林冷静地接上话去。

　　“你直接说联姻不就好了？拐这么多弯，”塞西尔笑了出来，再次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同样极为冷静，“如果父亲也同意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你也要知道，有时候我决定的很少，例如婚姻，即使我今年……咦，十岁，但这是没办法的，而且顶多只是婚约。你看，像拉波尔克家的孩子十三岁就结婚了，现在不还好好的？”

　　他俏皮地弯了弯嘴角。

　　没想到身边应该沉默寡言的少年依然有话说：“格雷小姐比您大五岁。”

　　“嗨，我有什么办法，而且杰西卡挺好的，人长得好性格也讨喜，作为联姻的对象的话，说实在也挺好的，况且杰西卡也很照顾我，”我知道格雷家有衰败的迹象，但联姻后好处巨大，“我和她认识的够久了，我相信她。”

　　“然而少爷……”

　　“好啦好啦，想这么多做什么。”小少爷拍拍格林的头，站了起来，“你今天话可真多，有点幼稚，不像你了……走吧，吃饭去。”

　　……

　　塞西尔醒了过来。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有些疑惑地发现自己居然做了几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事情的梦，他与格林的对话依旧模糊地映在脑子里，他仿佛能看见格林那裂了个口子的上衣……与血。

　　男孩沉默地坐起来，看见了他床边极力降低了存在感的格林，少年垂着头，靠在床头柜上，黑头发比之前长了，也仅及脖颈。

　　他应该在沉睡着，显露出同样温顺的姿态：手臂自然垂下，一只搭在腹上，一脚曲起，松缓而安适，他有没有做和他一样的梦呢？

　　塞西尔只是稍微掀了掀被子，就被发觉，格林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甚至眼睛都还没睁开，走到塞西尔面前，询问他有什么事情——就像是一宿没睡一样。

　　“感觉很奇怪，真的，”塞西尔再次从枕头下掏出怀表，打开后就着上头的荧光瞧了瞧，午夜十二点，“我感觉我自己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不清楚，只知道不是好事。我得下来看看。”

　　“少爷，黑圆环具有示警和预知的能力。”当少爷要起来时，格林从一边的衣架子上拿下衣物，服侍着他穿上。

　　两人在床这边打理自己，房间另一边厚重的颜色深沉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光线，塞西尔隐约能看见外面似乎在闪烁着橘红或亮白的光芒，他有些茫然，因为在这个时间点庄园里的光线非常少，他这边甚至是看不见的——除了守门人与巡逻的人手上会持着亮白但微弱的煤油灯……

　　床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塞西尔从床上下来，穿好长裤，衣着整齐地站在地上。

　　然后塞西尔发觉这个庄园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明明他在这里生活了九年——又不像只有九年；他足够熟悉这里，却又数年没有回来过一样陌生；他听不见声音，却又洞悉所有的响动；他的眼前黑暗模糊，却又能看清格林脸上细微的表情。

　　“格林……”塞西尔像往常一样叫唤他。

　　“是的，我在这里，我的少爷。”格林为塞西尔弄好衬衣的纽扣，松开手后退一步，“嗯……少爷，您发现了什么？”

　　“去把窗帘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