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情深》冬雷夏雪

19、占鹊巢府中度元宵

　　苏培盛和小七早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四爷预备何时送我回去？”我敛了心神，问他正事，正月二十八便是钦天监择视的吉日。
　　他沉吟片刻，移开了与我对视的灼热目光。“不急，已跟康亲王府通了消息，你腿脚不便，府上也忙，且在此处盘桓修养几日再回。”
　　我心说崇安这个没良心的兄长，就这样把负伤的我丢在别人府中，也不知他要如何与九阿哥胤禟交待，口中却道了声诺。两人又枯坐半刻，终还是我熬不过着尴尬，胡乱抓了他放在方几上的那本《明夷待访录》。
　　瞥见书中赫然刊印着“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不禁疑道：“四爷为何瞧此等禁书？”
　　胤禛却笑道：“梨洲所书虽为禁言，不过禁书也有可取之处，如先生主张立公法、废私法，认为人权平等就颇有理。”
　　“哦？”我偏头瞧他，“那四爷方才看书的神情为何又非认同之色呢？”
　　“既有认同也有不认同的，譬如书中所言‘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者，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者’，我却以为士工商贾，皆赖食于农，故农因为天下之本务。”
　　“那粮食不也得在街市上买卖，方才能填肚不是？我倒觉得那著书的老先生可比四爷想得有理呢。”
　　“倒也是。”他欣然点头，从我手中抽回书，取了笔，将先前的批注勾画了去。我见了他的批注，又是一愣，这字体与我倒是相仿。
　　我哈欠连天，预备歇个午觉，大声的唤了小七进来，让她扶我到床边歇歇，四阿哥却没有该有自觉，半点打算离去的意思都没有，只好明着赶人。“四爷，您不回屋去睡午觉么？”
　　“爷……”
　　胤禛瞪了眼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苏培盛，可怜的苏培盛被他的目光压得低下头去。我也瞪着胤禛，直到他不好意思抬步要往外走。“我去书房办些公事，小盛子且在这院守着吧，有事就来禀。”

　　其后，胤禛只是每日午后来坐坐，陪我用膳，说上两句话又匆匆去办差，我在屋中对着苏培盛和小七，闲了便翻翻那禁书，倒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七八日。待到正月十五，苏培盛在屋外的廊下挂了花灯，说是四爷晚上过来一同过节，让提前预备的，对此我也只能心中笑叹，你们家四阿哥可真闲。
　　明月皎皎将挂枝头，胤禛便过来了，一身常服，似是刚从宫中回府还未及换衣。苏培盛预备了八宝填鸭、燕窝鸡丝等十二色宫廷菜式，让我好好地祭了祭五脏庙。胤禛一如往常吃的不多，在饮食方面他并不讲究，酒倒是一杯一杯的饮，笑眯眯的瞅着我在那狼吞虎咽。“没想到你这小身板还挺能吃的。”
　　捧碗喝尽最后一滴鱼翅蟹羹，我摸了摸饱胀的小腹。“民以食为天嘛。”
　　“你倒是一直把这话挂在嘴上，看来你从前在我府里的时候是时常饿肚子了。”
　　“哦？以前我在四爷府里被饿着了？我倒是不记得了，不过由简入奢易，许是后来康亲王府的厨子把我的嘴养叼了呗。”
　　他被我这歪理逗笑，转过头对苏培盛吩咐道：“改明儿起，给姑娘这边多备些吃食，免得让人笑话四爷府穷。”
　　屋外点了灯，收了饭食，小七在廊下安放了两张藤椅，我手里笼着铜鎏金的袖炉，斜斜的歪着赏月看灯，廊下十来盏颜色各异的八角宫灯随风轻晃。有人家燃了烟火，高高地腾起，越过府院围墙，在夜空炸成了朵朵花团，又嗞啦啦的坠落中泯灭。依稀忆起曾经在某个飘雪的夜里，我跪在青石板路上也是抬头瞧着烟火，那场景里有胤禛，也有胤禟。
　　一阵烟花散去，远处慢慢升起点点星光，是有人在放灯祈福，玩心大起，转了头看向身旁的四阿哥，他今日倒好说话，遣苏培盛去，不多时，苏培盛便带回了一盏半人高的孔明灯。
　　小七取过笔，我在灯上写了岁岁平安，将笔递给了胤禛。
　　他执笔写下国祚永昌，我笑他真是不忘国事
　　他想了想，遂又添上心想事成，我问他所想何事，他却笑而不答。
　　小七正欲扶我去院中空旷处放灯，胤禛却径自打横抱了我去到院子正中放下，在底盘放上些松脂，又递了火折子过来。他张着灯，我燃了火，隔着灯我瞧不见他，却听他的声音自灯后传来。“我之所愿，乃留你在身边。”
　　片刻，热气已涨满了竹篦架成的圆筒灯罩，松脱了手，孔明灯便飘飘荡荡的升上了墨蓝的夜空。
　　“为何拦我？我要见爷！”院门外传来争吵声。
　　苏培盛探了来禀，说是侧福晋李氏要进来给四阿哥贺节请安。
　　“她这般吵闹，请的是哪门子的安？且送她回去。”胤禛略显尴尬。
　　苏培盛低了头：“侧福晋怀着身孕，奴才们不敢……”
　　胤禛瞪着他不作声，苏培盛的头俯得更低。
　　我正愁不知如何回应他刚才放灯时的话语，也没寻思这个时候见那位侧福晋合不合适，忙道：“请侧福晋进来吧。四爷怎会连自己的福晋都不见呢？”
　　“你……”胤禛偏头瞧了眼没什么表情的我，又不耐烦的安排道，“那让她进来，请完安赶紧回去。”
　　见那李氏款步过来，我一瘸一拐地避到一边树影里。
　　李氏盈盈行礼，目含秋波的看向四阿哥。“爷这几日也没来瞧若莲。明瞅着爷的卧室亮着灯，但那些奴才偏拦着不让进院子。咦，那位是？”她眼风扫过我这边，“似有些眼熟啊。”
　　我不想她如此眼尖，忙低头侧身。胤禛移了身子，偏挡在我二人之间。“这几日事多，得空了就去你那儿，既已请了安赶紧回屋，有孕在身应当多休息。”
　　听那李氏略有不甘的告退，我提步回屋。“这可是四爷的卧房？”我问过来搀扶的小七，果然见她颔首。“看来这几日你们家四阿哥怕是宿在书房，我算是鸠占鹊巢了。”
　　胤禛快步跟上扶过我的肩。我偏身，闪了过去。
　　“好好地为何躲我？”他伸手来扯。
　　我踉跄着险些跌倒，心中莫名烦躁。“没什么。麻烦四爷明早送我回康亲王府，就不再叨扰府上了。”
　　“想回去？”他双手忽的用力控住我的肩膀，逼视着我一字一顿的说：“怕是回不去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回不去了，是我把你自碧云寺拐了出来。”他有些悲怆，又带着歉意，“也没料到那日大火后，他们竟在后山林中寻到了一具烧焦的女尸，前日头七都给办了。”
　　“你……你不是说给了王府消息么？”
　　“我不过是将错就错而已。”他避开我的质问，“我说过，我只想留你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