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太医》白泽夜雪

17、天下烽烟（三）

　　林清岚换上一身清淡素雅的女装，近些年来，她只有每年的这一天会着女装。她默默跟着林岐，来到林府书房地下的密室中。

　　麻姑已经将密室收拾了一番，见林家父女进来，她先给林清岚行礼，再给林岐行礼，然后便退了出去。

　　数盏纱灯让密室里的光线挺明亮的，正前方的供桌擦得锃亮，上面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百越仁昭皇帝之位”。

　　原来之前林清岚口中的先皇，并不是大周的先皇，而是十年前死于祝巫之手的百越国先皇。

　　林清岚至今依稀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才八岁，在母亲房中胡闹得累了，母亲让丫鬟抱她去睡觉。那天母亲穿了一件浅青底秀墨兰花边的夹裙，一双月白的缎面鞋，乌黑的头发绾了个百越国贵族妇女最时兴的偏云髻，明珠耳坠摇摇晃晃的映衬着她唇边慈爱温柔的微笑。

　　那就是林清岚记忆中母亲最后留下的影像了。

　　谁又能料到，那夜，百越宫廷，陷入腥风血雨。

　　国师祝巫的妖法骇人听闻，林清岚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情景，但是她后来听林岐说过，上千禁卫军突然不听指挥，像是集体发疯了一样，自相残杀，国师的人长驱直入，反抗者瞬间衰老，其他人惊骇至极，无比畏惧，不敢动弹。

　　皇族中除了现在被祝巫立为新皇的傀儡外，只有太子死里逃生，护国将军父子当机立断，避开国师，保着太子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宫。有人传说，护国将军一身正气，连国师的妖法也不能近身。

　　百越国的护国将军，连同太子，从此销声匿迹。国师的人来到将军府大肆抓人，又点了火将将军府烧为灰烬。

　　林清岚静静看着百越仁昭皇帝的牌位，她的眼中却没有冷冰冰的牌位，而是冲天的火光。

　　她趴在父亲的心腹林军师的肩膀上，林军师捂着她的嘴，怕她吓哭出声，但是林清岚没有哭，她居然没有哭，灼热的火光烤干了她的眼泪，真的，就好像她这辈子的眼泪都在那次被烤干了一样，那夜没有哭，后来无论经历多苦多难，也再没有任何事情让她掉过眼泪。

　　麻姑……麻姑那时候不叫麻姑，而且还挺漂亮，是母亲的丫鬟，武功很好，麻姑哭诉夫人自尽了，夫人让她同林军师一起保护小主子。林清岚看见麻姑杀了人，国师的人，那人的一只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麻姑同他过招的时候被那双手套拍到就痛苦不堪，有一下甚至拍到了她的脸上……

　　这些年，林岐动过许多脑筋，也不能完全解了麻姑中的毒。麻姑曾经乐呵呵的说过，“只要还能照顾少主就行了，军师不必为我费心，丑点有什么关系，只要少主不嫌弃就行了。”

　　但是，林清岚心中明白，麻姑受到的伤害并非仅仅是那些麻点而已，若不是林岐一直在钻研用药，也许她早已不在人世。

　　林清岚嘴上不说，却在心里暗暗发过誓，要好好报答麻姑。她努力的学医，她对自己说她一定会找到解药，医好麻姑，让麻姑不用继续忍受她已经忍了许多年的病痛。

　　最初的时候，林岐和麻姑带着年幼的林清岚，度过了几年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

　　国师掌权，当然是下令全力搜捕太子，但是护国将军父子岂是等闲之辈，也不可能轻易就让国师找到，据说将军有块秘密的地方可以隐居，于是国师又将视线放到搜捕将军幸存的小女儿身上，将军最爱他的女儿，是出了名的，若这女儿落到自己手里，国师不相信将军敢不就范。

　　他们好不容易离开了百越国界，但是在大周也不敢掉以轻心。林清岚是在林岐成为大周太医院判的时候开始扮男装的，也是在那时，她认了林岐为义父，当然旁人不知，只以为他们是亲生的父子。林岐教她：“做人不能一味躲藏，光明正大出乎敌人的意料，反而更有生机。”

　　林清岚收回思绪，她看见林岐点燃了三炷香，走过来郑重的交到她的手上，朝她点点头。林清岚去将香插到牌位前的香炉里，然后磕头。

　　每年的这一天，林岐都要带着她祭拜这百越先皇，以前年纪小没什么想法，随着她渐渐的懂的事情多了，林清岚心里其实对祭拜此人越来越不以为然。

　　百越的仁昭帝，引狼入室，当时多少忠臣——包括自己的父兄在内，都曾经向他进谏，祝巫妖法惑众，且心术不正，应当驱离，可是他一心被祝巫那些把戏迷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不仅没有驱离祝巫，而且还将祝巫留在宫中，封为国师，任由祝巫广揽门徒，陷害忠良，势力一天天坐大，终于到了废杀君王篡位的地步。

　　他的不明，不仅害了他自己的命，害了百越皇族，还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林清岚并不想祭拜他，可她什么都没有表示在脸上过，因为这事就顺着林岐的心思吧。

　　林岐又对着牌位说了些什么，林清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她听到林岐道：“如今少主已经取得了在大周藏书阁自由进出的令牌，愿先皇在天有灵，保佑少主能在藏书阁找到医圣《毒经》的下落，我等可以早日有对付祝巫的办法。”林清岚方觉精神一震。

　　祝巫的那些把戏，世人都说他有妖法，唯独林岐不认为如此。

　　林岐手里有祖上传下来的《毒经》索引的抄本，在林岐看来，那分明就是《毒经》中记载的部分毒物的药效，林岐怀疑，医圣离开林家村后，带走的那本《毒经》恐怕是落到了祝巫的手里。

　　但是后来，林岐经过深思熟虑，又推翻了自己的怀疑，因为《毒经》中的药物花样繁多，而祝巫好像很厉害，仔细一想却似乎只有几种手段反复使用，像祝巫那种人，如果真的掌握了《毒经》，应该不会如此，毕竟从常理上说，他的手段越变化多端，越不可思议，越可以让人畏惧他的“妖法”。

　　而且，十一年前，也就是祝巫篡位的前一年，他曾经以百越国师的身份，来到大周参加大周皇帝最心爱的四皇子的满月礼，并在麟城徘徊了月余之久，满月礼结束后仍然迟迟不返回百越，有人看见他走访了不少麟城的医庐，他在麟城做什么呢？加上医圣本是麟城人，最后终老于麟城青芦草堂的说法，让林岐升起了希望，那就是，祝巫不知为何知道《毒经》里的几种药物，却并未拥有《毒经》。

　　《毒经》在麟城！

　　这无疑让林岐看到了一线光明，可以说他们之所以千辛万苦逃出百越来到大周，来到麟城，除了摆脱国师的势力范围之外，寻找《毒经》也是重要的原因。

　　祭拜完毕，二人退出了密室，林清岚见林岐愁眉深锁，道：“父亲宽心，孩儿现在一有时间都在藏书阁，藏书阁里放医书的那些架子已经翻了一小半了。”

　　“为父知道你办事素来认真妥贴。”林岐展眉，点头嘱咐道，“但是这件事还是要提醒你，一定要加倍仔细，能在放医书的地方有所发现最好，如果没有，那么藏书阁里放其他书的地方你就要都看一看了，因为医书不受那些会进入藏书阁的王公大臣的重视，不能排除会有被随手放错位置的可能……哎，青芦草堂和太医院里什么都没有发现，藏书阁现在几乎可算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是，孩儿明白了。”林清岚顿了顿，又道，“父亲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再研究下这个石女丹，争取将它的制法和解法都推敲出来。另外，安国公父子如今深居简出，却未必真的心如死水，你最近少去四方赌坊，有机会就注意一下安国公世子开的酒楼。”

　　父子二人商量既定，林清岚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镜子前面，只见镜中那位明眸皓齿的佳人，眉宇间有点点化不开的愁绪，这张脸本该是她非常熟悉的，可是却偏偏看起来那样陌生。她摸了摸自己的领子和袖口，表情平淡。

　　片刻后，林清岚换回男装，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