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太医》白泽夜雪

16、天下烽烟（二）

　　林府的书房内，林岐和林清岚父子俩面对面坐在书桌两侧，脸上的表情俱是非常专注。在二人之间的桌面上，摆着得自娴妃处的木盒，里面的药丸已经缺了一点，这一点可是他们多次取用钻研的结果，东西金贵，父子二人还是蛮节约的。

　　在林岐的手中，有一卷摊开的书册，他正仔细的比对着其中的内容，点头道：“此药果然同医圣《毒经》中的记载一致。”

　　只可惜，这卷书册却并非《毒经》，仅仅是《毒经》中的内容的目录罢了，它大有来历，而且林岐的医术高明冠绝天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一切都要从林家祖上与一个人的渊源说起。

　　将近一百年前，林家的祖先是深山里的采药人，某天像平时一样进山采药，发现了一个从山崖上滚下来，受伤昏迷的人，于是将这个人救了回去，没想到这个人就是当时被称作医圣的名医。

　　医圣一生别无所求，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唯独醉心于钻研医学，而且他天份极高，医术登封造极，悬壶济世，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他救过的人数不清，朝廷累次下诏邀请他为太医院判，屡屡被他拒绝，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自由被限制在皇城之内，他还想踏遍更多河山，采集到更多珍惜名贵的药材，研制出更多精妙的药方。

　　这次就是为了采集稀有的十瓣紫芫，不小心受伤的，幸好被林家救了，否则他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边塞的深山之中了。

　　那个时候，民间都传说医圣乃是天上的药师佛转世，民间传说虽无根据，但是他名气响亮是真的，林家人得知他的身份后，一家人将他带如上宾，尽心尽力的照顾他。林家的小儿子很聪明，加上医圣这次死里逃生，大概意识到他年纪不轻了，还从没有收过弟子，若哪天忽然闭了眼，一身本事便后继无人，于是耐下心指点他觉得还有些悟性的林小子。

　　就这样，医圣在林家村一住就将近一年。这一年的时间内，他除了教导弟子外，还将平生所学写成了一部书，书的上半部分都是医病救人的方子，名为《良方》，下半部分却记载着各种离奇的毒|药，名为《毒经》。

　　医圣教弟子的都是《良方》里的内容，他并不藏私，将《良方》传与弟子，真是倾囊相授，至于《毒经》，他却不急着拿出来，他得考验好了弟子的人品才能决定，因为《毒经》中记载的毒|药千奇百怪，实在太厉害了，有让人迷失心智，沦为傀儡的，有让人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有让人陷入幻觉，疯狂而死的，有让人骤然衰老或者青春常驻但是寿命所剩无几的……

　　帝王若得到它，可以不用再担心臣下不忠，将军若得到它，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野心家若得到它，可以控制满朝君臣，玩弄天下于鼓掌之中，采花贼若得到它，那就是天下女子的噩梦。

　　若是让《毒经》落入了心术不正的人手里，为祸苍生，也就不远了。

　　故此，医圣的谨慎并不难理解。只是没想到医圣的谨慎引起了弟子的不满，林小子心思重，他知道自己师父还有一半的书没有交到他手里，但凡人的心态，总觉得藏下的必定是最好的，天天琢磨怎么样将那一半书弄到手里。

　　后来还真让这小子抓住了机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捧着偷出来的《毒经》欣喜若狂，点上一盏油灯，美滋滋的抄书，打算抄好了再给师父放回去，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

　　谁知越抄越心惊，《毒经》里的内容就像有魔力一样抓紧了他的心。

　　医圣著作《毒经》的时候，因为药方过于繁杂，所以在书的前面做了一份索引，记录方名和大致药效，索引后面的正文才是这些药方的具体内容，包括涉及的药材，如何炼制如何使用等等，部分还注明了解毒之法。

　　林小子拿着就抄，自然抄的只是索引，那些稀罕诡异的毒药让他如同做梦一般，万万没想到师父藏起来的半部书会是这样的内容，一边抄一边感叹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啊！难怪医圣不肯轻易教他，要不是他机灵，就学不着了！

　　乐极生悲，他正抄的起劲，指尖忽然发麻，紧接着浑身上下都麻痹了，一动不能动，林小子意识清醒，可是身体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睁着惊恐的眼睛，也发不出声音，心里一片骇然。

　　他受了一夜罪，第二天家里人看见他的时候，他脸都青了，还是僵硬的坐在桌子边上握着笔，家人觉得不对劲，将他抬到医圣面前，哭着求医圣救他。

　　医圣看了弟子一眼，心里什么都明白，默默的收回被偷去的《毒经》，医圣知道林小子现在不能动不能发声，但是能听见也能思考，就让其他人先出去。

　　等房间中只剩下两人的时候，他道：“要不是你与我师徒一场，中了浸透书页的活死人之毒，就是死路一条。今天我且替你解毒，但你我师徒的缘分便尽了，我曾经授予你的良方我也要收回，你记得多少以后就用在治病救人的正道上吧，谨记行医者戒贪。”

　　言罢，医圣解了林小子的毒后，飘然而去，从此医圣的下落就成了迷，据说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很可能是在大周国都麟城度过的，他本来就是麟城人，麟城现在还保存的挺好的青芦草堂是他的故居。

　　林小子大病一场，躺了十几天才缓过劲，等他好了，他凭着记忆默写《良方》，所以林家现在保存的《良方》不是很完整，但即使如此，学懂了也是很了不起的。至于那害苦了他的抄下来的《毒经》的索引，没有被医圣收走，他看见就头疼，又舍不得扔，就束之高阁，也保存了下来。
　　他一生无儿无女，不知道那次中毒是不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什么影响。林岐的亲爷爷就是他的大哥，这一支过继了一子给他，便是林岐的父亲，林岐的医术继承自家学，来历如此。

　　“石女丹，无论男女如果中了这个毒，行房时的痛苦堪比受刑。”林清岚脸不红心不跳，十分淡定的说出药名和药效，到底是医者，在讨论药物的时候，只是专注于此药而已，“而且这么偏门的毒|药，绝大多数医者都发现不了，实在是后宫内宅争宠的杀手锏。”

　　“这药是娴妃生母留下的，娴妃的生母是百越国国师祝巫比较器重的一个女弟子。”林岐放下书卷，巧的是此女同林岐有些交情，想当年林岐在百越国也是有些名望的人物，丢开往事，林岐沉吟道，“当年她恋上了安国公，要远嫁来大周，祝巫作为她的师父也为她准备了一份嫁妆，那就是这粒毒|药，祝巫的意思很明白，安国公有夫人，自己的女弟子不能受委屈，把夫人除掉。”

　　“不过她的想法似乎和祝巫不一样，她明明怀揣石女丹，但是她还是费尽心思给夫人配制治疗顽疾的药，显然是希望能得到夫人的接纳，大家和平相处，可惜她难产而亡了。”林清岚点头，叹道，“说起来她的品德倒是比她那师父好得多。”

　　“她的品德怎样也不必提了，只是祝巫，真不能恭维。”林岐城府很深，可是提起百越国师的名字，他难得的脸上有些作色。

　　百越国师，祝巫，即使在大周，这个名字也是无人不晓。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又恨又怕。

　　祝巫的医术应该在林岐之上，但是他从不救人。他懂得许多妖法，视人命如草芥，任何胆敢反抗他的人，都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十年前，祝巫废杀百越国君，大肆屠杀百越皇室，百越太子逃出宫廷，至今下落不明。从此祝巫极尽残酷的统治着那个国家，十年了，那个国家一直笼罩着神秘恐怖的气氛，民生凋敝，哀鸿遍野。

　　林岐定定神，严肃的道：“清儿，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孩儿当然记得，今天……是先皇的忌日。”林清岚也是一脸严肃的回答。

　　“不错。”林岐点头道，“你去换身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