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清欢》齐唐

2、四时清欢第二章霜降（二）

　　故事到了这里，央落眼神有些渺远，眸中是大片苍茫，堆堆叠叠，掩去了神色。

　　我至今为止都不清楚，那次的遇见到底是他精心安排还是真的只是偶然遇见？

　　直到回京之后，我才知道，那人是靖南王的独子。

　　那时我早该料到，似他这样的人，又怎会只是个普通百姓。

　　只是，央落苦笑道，人又怎么能管束住自己的心，纵然明知不该，心却依旧义无返顾的爱上他。
　　靖南王掌握着周越王朝三分之一的兵权，父皇早已心生忌惮，此次他入京名为贺寿，实为质子，可，他那样的人，小小一片皇城却又能困得住他几分？

　　那之后是一段让人艳羡的日子，琴瑟在御景色静好，每日里拈棋种花，煮一壶清茶和他并肩看日暮西斜，漫天星子灿若流光，听雨打竹叶，倚在他怀里观冬雪萧萧，春日烂漫，一回头便能瞧见他深情的眉眼，只盼时间从此止步，但，时间又怎会止步，烽烟终究还是来了。

　　王朝日益腐坏，早已是只剩一副空壳子，可，即便是行将就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纵使国力衰微，不管外患如何，却也断容不得内忧。

　　珠帘软幛后，是父皇浑浊不堪的双眼，嘶哑无力的嗓子对着俯首跪地的死士，只一个字，杀。

　　央落隐在屏风后，额间沁出了一滴冷汗，不敢移动分毫，生怕惊动耳力出众的死士，心却刹那间坠入冰窖。

　　父皇竟是当真要杀他。

　　不，决不能。

　　即使要背叛自己的父皇，也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

　　这样的念头发疯似的窜出央落的脑海，叫嚣着，一刀刀凌迟着自己的心脏，待大殿上只余香灰抖落的声响，央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扶着身旁的屏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脑中却是无比清晰，必须见到他，必须让他知道即来的危险。

　　唤来女婢，柔声吩咐，去传靖南王世子进宫，声声婉约，不失礼仪，央落知道她不能慌，她自是知晓，父皇自君仪倾心于自己之后便在身边暗自安插了不少眼线，用于监视。这个时候倘若她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慌乱，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必定一字不落尽数回报给自己的父皇。

　　君衍来的时候眼里含着笑意，手里是一束泛着晨露的桃花，素白的指将桃花递到央落的面前，俊逸的眉间却微微蹙了起来。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他的手搁在她的额上，隐隐泛着热度，央落靠在他怀里听着胸膛里跳动的声响，颤声道，君衍，快逃，声音是止不住的恐惧，父皇，父皇，他要杀你，君衍，君衍，倘若你死了，我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幽深的墨色间是一闪而过的凌厉，君衍抱着央落的手蓦地收紧，半晌道，相信我，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可是，君衍，我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衍，你要怎么办？

　　清朗的声音破出几个音节，青丝垂落间是势在必得的从容。

　　这乱世也该结束了。

　　你要起兵？

　　你，会怕吗？像我这样的乱臣贼子？

　　央落摇摇头，抿着唇，宫灯之下映着她精致的妆容，她开口，你不是乱臣贼子，你只是我的君衍，我在皇城等你凯旋而来，等你为我披上鲜红的嫁衣，央落这一生只会是君衍的妻子，不管生死。

　　温热的掌扶过央落逶迤的青丝，唇上是一片温软，他将指停在她的唇边，靠近她的耳畔，炙热的鼻息骚的她耳边有些微痒，她听见他含笑的声音绽开在耳边，似大片绽开的烟花，璀璨华目，静静凝在夜空，刻入自己心间。

　　傻丫头。

　　她听见他在自己耳畔吐出的三个字，却蓦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我就是傻。

　　他伸手理了理她的发，清浅的声音闯入她的耳膜，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过了今夜，我便离开，他捧着她的脸，眸子里印刻着她的容颜，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央落倚在君仪的怀里，就这样静静享受着属于他们分别前这片刻的宁静。

　　战火四起，民心所向下，很快周越便失了大半国土，父皇天天忧心忡忡，战事频频失利下性情越发阴晴不定，手段也越发残酷暴虐，苛捐赋税日益沉重，央落站在皇城上，看着那些年仅十四的少年被征入伍，心却莫名的抽痛，君衍，君衍，你何时才能结束这一地战乱？你可知道，这样的日子，每一日对于天下万民都是煎熬？

　　端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却不得宁静，攥紧指尖尖锐的指甲在掌上划出细小的血痕，三天前传来君衍重伤的消息后，皇城便沉浸在一片喜庆当中，偶尔几声丝竹入耳，那是父皇下令欢庆的乐声，君衍，你现在到底如何了？

　　手指被强势的掰开，等央落察觉到了什么，入眼的是一片青苍的衣摆，君衍正俯下身子仔细擦看自己的右手，青丝掩盖的面容下，眉头皱的极深。

　　你？

　　一字出口，央落仿佛如坠梦中，鼻息间是淡淡的紫檀香气，烛影晃动间是那人清晰的眉眼，就连嘴角一贯挂着的弧度也是一模一样，央落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梦境来的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却又将这几日的担忧尽数化去，直至眼眶滚出一行晶莹的清泪。

　　无事就好，即使只是梦境，知晓你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傻丫头。

　　君衍握着自己的手缓缓触上近在咫尺的容颜，从指尖传来微微热度，触感是如此的真实，央落的一颗心开始灼灼跳动，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人。

　　这，并不是梦。

　　我，回来了。
　　（三）
　　转瞬，便是潸然泪下，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扑到君衍怀里哭得无所顾忌，只知道这人现在抱着自己，自己在这人怀里，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窗外有轻微的落雪声，窸窸窣窣间染白了整片皇城。

　　我为他偷出父亲的执掌天下兵权的令牌，趁着夜色交付予他，对于他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他放过父皇。

　　夜色下是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他执了我的手，道，君衍必不让你失望，那时他的眼眸是那么深情，照映起漫天灼灼星河，我伏在他怀里，轻声呢喃，我从来都是信你的。

　　刀光伴着兵刃相接的声响传入皇宫，城破那一刹，触目的是遍地血红，到处都是浓稠的血迹，浓烈的腥味让人充斥在鼻腔之间，让人想要流泪。

　　她呆在自己的寝宫里，听着窗外隐隐的杀声，心里即沉重又欢喜，他终于来了，踏着遍地河山血途，不仅是为了天下万民，更是为了她而来。

　　她听见雕花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着了那件月白轻衫，眉眼间皆是笑意，缓步走向眼前的自己，一如初见的模样，眼底是炙热的温度，对着她道，我来晚了。

　　大婚那日，绯色的嫁衣映着央落酡红的面颊，祭天地时，自己握着他的手以为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真好，这一次他们是真的不会再分开，手指绕过他的发，连同自己的轻轻绾成结，从此夫妻恩爱，再不相离。

　　大殿之上，他将玉佩放在她手里，触手是温润的质感，他俯在她耳边，字字情切，这是将来送给我们孩子的礼物，只是要先劳夫人代为掌管，你我的孩子，我很期待。

　　她小声的回嘴，乱说什么，孩子什么的，我们才刚拜过天地……，到了末尾，声音，嚅嗫的几不可闻。

　　而后听见他放肆的笑声，尾音带着愉悦的上扬，他说，夫人可是害羞了？他将央落扯进怀里，嗅着发间淡雅的桂香，抚着她的细长的眉间，声音微微上挑，不急，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等孩子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