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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时清欢第一章霜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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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跪在雪里,一袭轻薄紫衫,固执的守在眼前悬着一排素白灯笼的楼阁,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屋内地毯上置放的金丝香炉升起丝丝缕缕的清浅烟气,似是轻微的叹息,凄怆,薄凉。
侍女叹了口气,半晌道,小姐你当真不能帮帮那姑娘,她跪在那里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
帮,帮谁?门外那女子只怕一心求死,这门一开,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
傻丫头,情之一字,又有谁人帮的了?
却,终究还是不忍。
溢在唇边轻轻地叹息,去将那位姑娘请进来吧。
描金的灯笼映着来人倾城的眉眼,云黛细眉,胭脂点唇。
召南半倚在层层帘幕遮挡的卧榻上,轻轻启唇,说罢,你的故事,以及你能付出的代价。
素白的帐幔后,纤长剔透的手指拨弄着手里的香炉,女子开口,一口清清冷冷的嗓音,既能找到这里,自是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准备。
女子从腰间拿出半枚玉佩,眼神流转间是三千缱绻,娓娓道来。
女子名唤央落,曾经是周越王朝唯一的公主,说是曾今,只因半年前就早已是郑国的天下,这本无什么稀奇的,朝代更迭,天下夺主,这天下从来都是乱世。
只是,央落顿了顿,唇边若有似无的飘出一丝苦笑,若我说我同样是郑国的王后,故事会不会比较能引起你的兴趣?
哦?召南曲起细长的指支起下颌,静静听着。
那是三年的旧事,春城烟雨,草色微青,正是春日最好的时候。
曲水江畔的舞姬长袖翻飞间带出几多春情媚色,更不提那一江春水,似水柔情的潋滟眸子。
江畔浩浩荡荡的明黄旗帜彰示着来人的身份,皇家游春的奢华画舫已停在淮阳将近一日,觥筹交错间繁文缛节压得央落有些透不过气,侧首对着贴身侍女低语几句,寻了个借口便离了画舫。
只带了小婢换上寻常人家的衣服,轻纱斗笠下掩去大半张倾城面容。
行在镜华寺的路上,一袭浅色水衫映着霞光正盛的葱郁山道,让央落有种恍惚的错觉,似乎
自己本该长在这山水映翠,竹簧千丈之间,每日听雨而琴,自在逍遥,而非长于深宫,生在皇家,一身都脱不出那个囚笼。
素手捻起寺中一把五弦的桐木琴,琴声流泻间,是微不可闻的清浅叹息。
有风吹起阁楼上的茜色帐幔,日暮的斜光透过层层帘幕投射出昏黄的光泽,欣长的投影被夕阳拉的更长。
蓦的一抹紫檀香闯入鼻息,待央落回过神来,已是面前多出一个人,只是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容。
公子私闯姑娘家的闺阁,似乎于礼不和,不知公子何意?
那人听见之后轻笑一声,青丝微动间转过身来,让央落看清了面容,那是个眼若寒潭的男子。
哦?那君衍在这里先给姑娘陪个不是,是君衍失礼,只是不知可否请姑娘再奏一遍刚才的曲子?
你知道这首曲子?
九黎,人生凄苦,贪嗔妄念,别离爱憎,皆赋予琴中泠泠弦上。
男子并不答话,将一只白玉作的笛横在唇边,吹出了一个颤音,宫商角徵羽,分毫不差,正是刚才的曲子。
央落有些诧异,这便是你的答案?
知道与否对姑娘来说重要吗?男子微微挑起细长的眉眼,青眉朗目中映着自己绰约聘婷的容颜。
心,微微一动。
琴曲相合,相遇不过刹那,却足够让人沦陷。
故事到了这里,央落眼神有些渺远,眸中是大片苍茫,堆堆叠叠,掩去了神色。
我至今为止都不清楚,那次的遇见到底是他精心安排还是真的只是偶然遇见?
直到回京之后,我才知道,那人是靖南王的独子。
那时我早该料到,似他这样的人,又怎会只是个普通百姓。
只是,央落苦笑道,人又怎么能管束住自己的心,纵然明知不该,心却依旧义无返顾的爱上他。
靖南王掌握着周越王朝三分之一的兵权,父皇早已心生忌惮,此次他入京名为贺寿,实为质子,可,他那样的人,小小一片皇城却又能困得住他几分?
那之后是一段让人艳羡的日子,琴瑟在御景色静好,每日里拈棋种花,煮一壶清茶和他并肩看日暮西斜,漫天星子灿若流光,听雨打竹叶,倚在他怀里观冬雪萧萧,春日烂漫,一回头便能瞧见他深情的眉眼,只盼时间从此止步,但,时间又怎会止步,烽烟终究还是来了。
王朝日益腐坏,早已是只剩一副空壳子,可,即便是行将就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纵使国力衰微,不管外患如何,却也断容不得内忧。
珠帘软幛后,是父皇浑浊不堪的双眼,嘶哑无力的嗓子对着俯首跪地的死士,只一个字,杀。
央落隐在屏风后,额间沁出了一滴冷汗,不敢移动分毫,生怕惊动耳力出众的死士,心却刹那间坠入冰窖。
父皇竟是当真要杀他。
不,决不能。
即使要背叛自己的父皇,也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
这样的念头发疯似的窜出央落的脑海,叫嚣着,一刀刀凌迟着自己的心脏,待大殿上只余香灰抖落的声响,央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扶着身旁的屏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脑中却是无比清晰,必须见到他,必须让他知道即来的危险。
唤来女婢,柔声吩咐,去传靖南王世子进宫,声声婉约,不失礼仪,央落知道她不能慌,她自是知晓,父皇自君仪倾心于自己之后便在身边暗自安插了不少眼线,用于监视。这个时候倘若她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慌乱,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必定一字不落尽数回报给自己的父皇。
君衍来的时候眼里含着笑意,手里是一束泛着晨露的桃花,素白的指将桃花递到央落的面前,俊逸的眉间却微微蹙了起来。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他的手搁在她的额上,隐隐泛着热度,央落靠在他怀里听着胸膛里跳动的声响,颤声道,君衍,快逃,声音是止不住的恐惧,父皇,父皇,他要杀你,君衍,君衍,倘若你死了,我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幽深的墨色间是一闪而过的凌厉,君衍抱着央落的手蓦地收紧,半晌道,相信我,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可是,君衍,我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衍,你要怎么办?
清朗的声音破出几个音节,青丝垂落间是势在必得的从容。
这乱世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