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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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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唐诗独自一个人,拖着行李,从冷冰冰的车站,准备回到学校。
这次没有人送她。
因为昨天报社打电话通知她下星期三去面试的时候,被她妈妈听到了。那个虽然喜欢干涉,却从来对她都是细声细语的妈妈,第一次,彻底同她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
唐诗的父母都是正经医学院毕业的医生,在她看来,似乎还是很不错的医生。在她父母的那个年代,上大学的人不多,家里能有一个就算是祖孙八代都积下了德。对一个人的孩提时代来说,生活的圆满,就是拥有来自父母双方的宠爱。所以唐诗从小的生活就过的很好,不只是物质上,心灵上也是。
她曾经很作死的想过,如果将来的某一天,她要做一件她老爸和老妈都不喜欢、不同意的事情,那该怎么办?
老一辈的人的说法,孩子是前世的债,欠下就必会有人来讨。所以做父母的,总是被子女当成敌人,也永远在做他们的手下败将。
下了车再走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钟。
唐诗一进门,莫陌听见动静,转头跟她打了个招呼,便接着又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郑佳嘉则坐在床上,低头摆弄着她前一阵刚换的手机。
“你干嘛呢?”唐诗站在门口问道。
莫陌连头都不舍得抬一下,边写边回她:“打小抄。”
唐诗这才想起来,明天上午的《刑事案例研究》要随堂考,这是这个学期唯一一门不需要传统期末考的课。其实他们所有人都特别喜欢那个年纪已经不小的美女老师,除了她平常偶尔会来一次的可怕随堂考。
唐诗赶紧把东西收拾好,拿着纸和笔做到莫陌身边,跟着她一起为了可以考试的明天而勤奋起来。
莫陌在大一那年说过一句话,唐诗佩服的将其称之为经典——小学的时候,我们追求的是满分;初中的时候,我们追求的是优秀;高中的时候,我们追求的是及格。而到了大学,我们追求的,仅仅是还能考试。
用大街上闭着眼睛挥舞双手的老神婆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一个人在前二十几年的命格吧。
门外不时传来对面宿舍的嚎叫声,窗外零星的树叶被微风轻轻拨弄,郑佳嘉在床上翻来覆去、晃动床板,头顶的白炽灯光照射到下方,耀的刺眼……这就是唐诗每天的生活——呆滞,又无聊。
莫陌写着写着突然把笔往桌子上一扔,前后晃动着揉了揉酸累的右肩膀,顺便顺着那个方向,看了看还在床上拨弄手机的郑佳嘉,悄悄的跟唐诗说:“学习好就是有底气啊,哪像我们,是真的用生命在战斗。”
同一空间下生活的几个人,相互之间不能对对方有什么要求,但也不会过分压抑自己内心的喜欢和讨厌。
郑佳嘉是她们班上唯一一个将法律自考科目全部通过的人,很厉害。可莫陌在私底下会经常看她不顺眼,说她就不是个正常人。
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变的定律,学习好的人,永远都瞧不起所谓的差生。他们总是自成一派,谁也不信任,谁也不屈服,又好似跟谁的关系都很好,但其实,与谁都是一样。而差生,为了那可怜的自尊心,也越发的瞧不起学习好的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遇见了肖潜的缘故,唐诗竟意外想起了陈清然——他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他与叶陶的那对同桌,就是曾经令好多人都羡慕的存在。哦,还有被他那么用心追逐过的苗蕊。
唐诗学着莫陌把笔往面前的书上一摔。她不是累了,也不是羡慕或在嫉妒什么。她只是突然之间,对手中拿着的这支笔感到厌恶,对桌子上摊开的书本感到乏力,对身处的这个拥挤的空间和呆了两年的校园,更加的排斥。她忘不掉那个生活在清华园里的人。那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像她一样,渴望一觉醒来,是在九年前刚去初中报道的日子。或者是梦到在七年前,那天下午,他第一次站在离她二十米远处,听到别人介绍她。
那是在冬天,是元旦联欢会之前。那个下午,他最好的兄弟告诉他:“就那个女生,看见没有?她喜欢吕杨。”
“你想什么呢?”
唐诗从回忆里跑出来,转头看了看莫陌,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你怎么老这么神神在在的,问什么都不说。”
神神在在,什么都不说吗?
唐诗尴尬了。
韩玉明明不止一次的抱怨过,她说:“唐诗,你能不能闭一闭你那张嘴啊,整天说来说去的不累吗?”
韩玉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她喜欢吕杨,没有人知道整天对着她们絮絮叨叨的三百首,其实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再后来,唐太太对她说“唐诗,别这么安静”的时候,她其实已经不想有秘密,但也已经没有人能听她诉说了。
看看莫陌憋着气将书翻得哗哗响的样子,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轻声讨好:“哎,我这次回家,碰见一个同学。”
“男的女的?”
“男的。”
莫陌一把将书推到一边,“长得帅吗?”
唐诗很狗腿的点点头:“不光帅。他很好,很优秀。”
“他是你前男友吧。”
唐诗哭笑不得:“怎么可能。”说完这四个字,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纠结的面容渐渐展平,“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有一个喜欢的人,他那个时候……也有女朋友。”
莫陌皱着眉头直叹气:“阴差阳错的缘分啊,在错误的时间碰上了对的人。”
唐诗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缘分这回事,她觉得自己从来就看不清。
曾经,她以为她跟吕杨是很有缘分的。那么多人,偏偏是他们被分在了兄弟班级。相互只隔一个大厅的教室,一模一样的教课老师,还有初二那一年,两个班数不清交换了多少次的教室、被合在一起上过多少次的课。这应该算得上是有缘了吧。可若是有缘,又为什么没有直接被分在一个班上呢。
后来,她又觉得,那些理由似乎同样适用于她跟肖潜。
她的视线始终关注着窗户外边,她边回忆着边说:“我们的关系复杂点说,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跟他在一个班;但我喜欢的那个人却恋上了我发小的表妹。而他的女朋友跟我发小是小学同学;他最好的兄弟呢又在追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啊,还有他同桌,跟我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简单点说,就是我们周围的人,都很熟。”
莫陌使劲晃了晃脑袋,明显是被唐诗说晕了。
“那你们俩到底熟不熟?”她问。
“应该是……熟吧。”
莫陌听完,直接翻出个白眼,“唐诗,你喜欢他。”
“怎么看出来的?”
“还真的……”莫陌八卦的搬着凳子向她坐近了一点,“我就是瞎猜的。多年之后遇到一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这不是偶像剧惯用情节的吗。”
唐诗无奈地拽着额前的碎发。原来她的生活,也不过就是一部别人看烂了的偶像剧,还只是其中一个小插曲。
桌上摊开的书和零零碎碎的纸条都不想再动,甚至连洗漱都懒得去。她脱了鞋,直接钻到了被子里。透过头顶微微射进来的灯光,思绪莫名的飘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夏日——是肖潜教她做了这么多年来,最勇敢的一件事。
“虽然你被甩了,可能行情不太好,可我还是喜欢你啊。”
“哦,是吗……”
那是唐诗唯一一次大胆的表白自己的心迹,结果意料之中的,被吕杨拒绝了。
明知道一件事的结果却一如既往的去实行,靠的不过就是心里的侥幸,还有被给予的背后的力量。
那一段时间的肖潜,像是个女人。他比苗蕊更懂得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她不止一次的思考过,那段时间的他们,算是什么。如果硬要在那样一个时刻塞上特定的关系,大概也只能说是她因为他的鼓励,彻底失恋了,所以他有义务令她痊愈。
像是一种偿还与亏欠,一种索取与接受。
每天的深夜,大概是11点左右,她都会接到一个来自肖潜的电话。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在那边放一首她没听过的歌给她听。
后来问过他:“为什么是晚上?”
他回答说:“深夜笼罩下,一个人的时候,最是脆弱。”
她觉得莫名其妙,“你故意的吧。故意想让我觉得孤单,故意想让我哭。你是觉得我承受的打击还不够,还得再惨一点?”
“你这个时候听听情歌流流眼泪,觉得难受至极,等一觉醒来之后再看看家人朋友还有同学,甚至是你从来都不喜欢的数学题,你还是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说:“这才是你每天的生活常态。”
肖潜,那时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吧。
一个人的早熟,就像是现代化城市的高速发展,会带动周边经济的普遍提高的。
七年之后的另一个季节,唐诗躺在床上,紧紧裹在被子里。
为什么在那之后,吕杨依旧一个接一个的换女朋友,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个“哦”呢?
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肖潜,又怎么可能告诉他。
男女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会太单纯。最起码于她来说,真的不单纯。
莫陌沉不住气,跑过来站在凳子上扯她的被子,“你还真有故事啊,快出来讲讲。”
“没有故事。”唐诗受不住,把被子拉下一点,枕在枕头上,自然地说出了她与肖潜最实质的关系:“就是我后来移情别恋喜欢上他,但是他有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
“那你这次回家,不是又碰上他了吗。”
唐诗点点头,表示回答莫陌的问题:是。
但碰上又能如何?他们既谈不上前缘,也没有什么后续,有的不过是多年之后相见的相视一笑,闲谈二三句。
唐诗又开始发呆不说话,可莫陌又实在很想知道些什么,仔细思索了一下,她这样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移情别恋,喜欢上他的?”
如之前的寂静无声,并且唐诗将刚才推开的被子又重新拉起,重新盖到头顶之上,在里面蜷缩成一团。
莫陌真想把那床被子拉下来,扔到地下去。依她自己这么八卦的心态,是吧,她多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啊,尤其是最爱的八卦故事,但唐诗又偏偏这么讨厌地给她讲一半就没下文了。可那孩子平常这样惯了,她也实在懒得理会。遂跳下凳子,准备接着去完善她的小抄。
良久,蜷缩在被子里,唐诗不断紧缩着自己,占据在床上的地方,越来越小。她的声音不大,有丝软软的味道,透过薄薄的被子,传到莫陌和郑佳嘉的耳朵里。她说:“大概是有他的场合,我说话的声音都会不自觉地变大吧。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不妙了。”
初中最后一年,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之后,她的成绩明显提升不少,全班没有人不惊讶。
那天下了课,她们一行四个人不愿意在闷热的教室里待着,遂跑到门口去聊天。
韩玉轻轻撞了唐诗一下的肩膀,笑着打趣:“不错嘛,不七想八想的,你跟那个也差不了多少。”
三个人顺着韩玉的目光往教室里看去,是唐□□正在翻着卷子。看她的面向,翻的应该是唐诗的。
唐□□是唐诗的同桌,也是发小,但她们两人这发小……相互之间都不喜欢,却心照不宣的都不说出来。
王惜最先沉不住气:“有什么好翻的,怕阅卷老师给你批错了还是怕给你算错分了。”
“人家是好学生嘛。”苗蕊冷哼一声:“莫名被压住了风头,当然觉得三百首这分不真实。”
唐诗原本是没想说什么的,她跟唐□□从小就住在一座楼上,整天被比来比去,她却偏偏不争气,除了作文写得好一点,没有一方面比人家强。对此,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可这次她却像突然之间吃了枪药似的大喊:“不真实个屁,姐姐我是名副其实的实力派好吗。”
韩玉吓了一跳,瞪她一眼,“你咋呼什么。”
唐诗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她没有告诉她们,成绩的进步,不是因为她告白失败了想转移注意力所以努力学习,更不是因为老师看错卷或是她作弊。
是因为肖潜。这些都是因为肖潜。
肖潜把自己所有科目的复习资料都传给了她,还大牌的跟她说:“我最近去算卦,算命的说我得做点好事,要不后果自负。就当是你运气好吧。”
她也没有告诉她们,她突然之间这么大声的说话,是因为她正好看见肖潜从那边走过来。他校服外套的衣摆,像是被无限拉长,随风拂过在她的脸上。
那天晚上,肖潜意外发了条短信给她:“实力派,恭喜你啊。”
看着那条短信,再想想自己最近这些反常的举动,她冒出了一股好笑的无奈。
受伤之后再被安慰,轻而易举就放下之前的执着,转而恋上了另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好廉价的一种感情,好无奈地一种感受。
她居然就这样忘记了吕杨,忘记了曾经占据她日记本上所有空间的吕杨。
初一军训结束前一天的那场晚会,每一个班规定必须要出几个节目。八班几个男生组在一起合唱了一首歌,音调很干净。名字她已经忘记叫什么了,只依稀记得与周杰伦那首很美的《发如雪》旋律相似。
周围女生都在小声讨论:“那个男生,好帅啊。”
“是啊,又高又帅的。”
用今天的话来评价,那应该就是高富帅的夸奖了吧。
她们说的是肖潜,但当时初设情事的她的目光,只放在了他左后方的吕杨身上。
不过三年的时间而已啊,所有的一切竟仿佛成了南柯一梦。
唐诗默默地问自己,如果现在再来一场像当初那样的晚会,她大概也会加入那群女生,与她们一起讨论着肖潜,把目光放在那个最帅气的男生身上。
所谓目光停留之处,不过是一场情感的交付。
她蒙在被子里,一副完全隔断与外界交融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