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0、三岁牛犊 ...

  •   米阔鲁节的最后一天。
      事情发生的时候是突然的,然而又在拓跋珪的意料之中。当各部首领再一次聚集到魏王的大帐前,吃着表示预祝来年米阔鲁更盛大的酒的时候,莫那娄部的族长——莫题站了出来。
      人群中一直酝酿的焦虑情绪如潮水般扩散开。众目睽睽之下莫题走到魏王跟前,拿出一支箭,宣称他们理应效忠另一个人。
      酒樽还擎在手中,热烈的气氛却一下子就冷了。
      拓跋珪道:“莫题,我知道你是草原上的勇士,十三年前力技过人而被选为莫那娄的族长,十三年后更是声威赫赫,你一开始就不服我,是也不是?”
      “不错。若你不是拓跋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断不会什么也不说就投奔了你。”
      “只因窟咄顺位在我之前?”
      想必看文的诸君都记得,拓跋窟咄是老代王什翼犍之幺子,比拓跋珪大不到十岁。当年在拓跋实君那一场大屠杀中,他和拓跋珪一样侥幸逃了出来,其后四处流浪。刘显不知从哪儿探得他消息,不久前将他迎回独孤部。此君用心很明显,代国既然复国,那按草原的规矩,代王的儿子回来了,代王的孙子是不是请挪尊臀?
      莫题哈哈一笑:“三岁牛犊,岂载重哉!”
      围观之人纷纷议论起来。
      拓跋珪十分忍得:“这么说来,全是因为我个人之故。也罢,你既因力技傲视群雄,今日咱俩就好好打一场,看看谁胜谁负?”
      此言一出,议论声就更大了。对拓跋珪的认识,大家知道的绝大部分是他那代王长孙的响亮名头,惊才绝艳射技绝人的拓跋仪寸步不离的守护,至于他本人到底本事怎样,似乎还真的少有人见识过。
      至于之前和倍侯利那一场,基本无人知晓。
      莫题与众人想法相同,他点头:“好。”
      众人让出空地,远处拓跋觚扶住贺兰姜手臂:“阿妈,二哥哪儿去了?”
      “相信你大哥。”贺兰姜答。
      “哦。”见母亲如此沉稳,拓跋觚放心下来,以为她知道大哥有什么压箱底的功夫。而贺兰姜把眼逡场内一圈,叫过拓跋遵,低低吩咐他两句。
      “夫人放心,我们断不会让人真正伤害到主上。”拓跋遵答。
      贺兰姜颔首,仪儿竟然此刻不在,看来莫题一定还有帮手。“尽快找到卫王。”
      “是。”
      场上。
      拓跋珪选了一把直刀,正与莫题的□□相对,莫题哼笑一声。
      他的刀法以狠戾见长,招招生风,横砍直劈,让一旁拓跋觚看来,简直肉跳心惊。
      而拓跋珪刀招则变化较少,貌似时不时被罩到刀影里头,而一会儿偏偏神奇地转出来。不久后拓跋觚就看出道道来了,他哥不猛,但很稳;不凶,但藏威,有句话叫“大开大阖”,也许正正套用得上。
      以身贴刀,旋转,莫题刚耍出两个圈风,眼明明没花,人影一闪,却已近得身来,力灌千钧,直刺仿佛成了长枪,神出鬼没,低首,刀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全场寂静。
      拓跋觚想欢呼,可惜没有三哥带头。
      莫题道:“你杀了我吧。”
      拓跋珪道:“我不杀你,你以后继续做你的莫那娄部首领。”
      莫题昂起头:“你必须得杀了我。你不杀我,我也不想活下去。”
      拓跋珪道:“你怎么活不下去,就因为败在我手里?”
      “是。”
      勃勃在场外嗤笑:“你之前打不过翟辽,赢不过刘显,你怎么不去死。”
      莫题道:“翟辽是谁?一柄虎叉从无敌手;刘显又是谁?阴山錾出,虽败犹荣。他们的武技卓绝天下,我可以败给他们,却不能败给……”他顿住,“作为武士,我没有了尊严。”
      拓跋珪目光闪了又闪,就在莫题以为他动了杀机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你已经用你的勇气为自己赢回了尊严。”
      莫题不解。
      拓跋珪将手中长刀一扔,转身往外走。
      只听他朗朗道:“我要你尊严的活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败给我并不可耻,能够和我拓跋珪大战三百回合,是你莫那娄氏的光荣!”

      “快!快!”
      口衔枚,蹄扬土,几十条大汉挥舞着马鞭又快又急的落下,卷起草屑如尘。
      “吁——”前方是一片树林,坦着毛茸茸胸脯的带头大汉遽然拉缰,他看到了在那里等待他的另一批人。
      在带头大汉率领下,几十人齐齐跃地,朝他们的年轻首领行礼:“拜见头领!”
      于桓抿紧嘴角,点了下头。“过了这片树林,就是盛乐草原,目标是最大的那顶白色牙帐。你们应当知道,今日目的没有别的,更非杀人,只是那人王位不正,我们当扶持正统。”
      所有人一起点头。
      “很好。出发。”
      他骑着黑马先行,林中远不如平原好走,但可以掩护他们的行踪,这是他选择此处作为突击地点的原因。绕过半月湖,一行人沉闷的走着,突然一人叫了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
      “怎么回事?”
      栽下的人前额扎一根箭,两眼瞪得圆圆,模样有些恐怖,只一箭,便死了。
      查看之人忽然大叫:“雕翎,雕翎箭!”
      所有人同时勒住马嚼,连气都屏住,眼睛四处张望。
      箭从哪里飞来的都不知道。
      “头领,莫非我们被发现了?”
      “卫王!雕翎夺命,听过没有?”
      哪一个不是粗豪肆恣的汉子,可是现在仅仅因为一支箭,都紧张了神色。
      坦胸的大汉挺起胸膛,嚷嚷:“怕什——”
      他的喉咙被对穿。
      咔嗒,树枝似乎震动了一下。
      马儿仿佛也感受到紧张的气息,喷着鼻,哈哧哈哧。
      于桓谨慎地打量四周,作个手势,汉子们会意,将身躯伏下,贴近马腹。
      “这样可不行哦!”一个人从树丛后跳出来,笑眯眯的,乃平王拓跋烈。
      正当此时!
      勿忸于部众们看也不看地往前冲。
      拓跋烈笑容不变,手抬起,周围密密麻麻伸出无数张弓,一阵箭雨扫下,有人活活被马压死。
      “是谁,是谁告了密?!”
      “冲啊——啊!”
      遍地尸体。
      “头领,跑吧!”努力挡着箭,亲信们对于桓道。
      “拓跋仪,你出来!”于桓突然大吼。
      “头领!”
      “你出来啊!!!”
      “哥,他找你呢。”拓跋烈转头。
      “是么。”卫王在另一侧出现了。
      他今日穿一身白衣,眉目冷漠而俊秀,蓝瞳习惯性的半眯着,梢角跟着往上挑。
      紫胎弓弦微微颤抖,宛如死神拨动他的琴弦。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汇。
      “你们早已经在这边等了。”终于,于桓说话。
      “所以?”
      “魏王派了你来?”
      “这种事情,没必要他亲自动手。”
      “这种事情?”于桓哈哈笑起来:“这种事情是什么事情,灭族的事情吗?魏王为了他的好名声,所以派弟弟来担当罪责?”
      “沾血的事情有一个人做就行了。”
      “没想到卫王还是心甘情愿呐!雕翎夺命,卫王莫要仗着弓箭高超,便以为夺得理所当然!”
      拓跋烈插道:“于首领,你为什么要叛变呢?”
      “魏王难道不应该让位?”
      拓跋烈道:“仅仅凭刘显放出的风声,就个个都要去投奔那个所谓的老代王之子?没人想过窟咄有可能是假冒的吗?”
      “已经有拓跋部的老部众看过了,不会是假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
      “行了,”拓跋仪打断三弟,“说这么多干什么。”
      “是谁出卖了我们?”于桓问。
      “唔?”
      “我们这次行动十足小心,一定有人先告诉了你们,你们才能掌握我们行踪。”
      拓跋仪道:“我并不需要告诉你。”
      “那么,确实有这个人了。”
      拓跋仪的眼神变得很冷:“为了这个,你就该死。”
      所有的攻击与反抗不知何时全部停止,勿忸于部众盯着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全体打了个寒战。
      气氛很压抑,又似乎一触即发。
      于桓居然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来吧,我要跟你比箭。”
      咦?全体转眼瞅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比箭?跟卫王比箭?
      拓跋烈带几分怜悯道:“你们已是瓮中之鳖。”
      “来吧,”于桓对拓跋仪道:“这是以个人的名义。”
      拓跋仪动也不动。
      “来呀!”
      自家二哥还是一副完全无视的态度,拓跋烈不禁汗颜,瞧人家激动的,好歹给点回应嘛。
      于桓挑衅道:“要不是有人告密,也许今天魏王就落在我手里,你不是说我该死吗,来呀!”
      卫王的手动了,他道:“怎么比。”
      “对艺。”

      两人背对背转身,拉马,隔开数十丈,直至对方成为一个小圆点。
      勿忸于部众现在已经全体就缚,拓跋烈宣告不反抗者不杀,所以他们暂时放下了对自己性命的担忧,焦灼的倾着头颅遥望首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选死路。
      是的,和卫王比对艺,不是自选死路又是什么呢?
      拓跋烈也在观望,二哥自然用不着他担心,可是他同样不希望于桓有个三长两短。大哥出发前一再叮嘱他们,于桓就算真无可恕,也万毋取其性命。然而对艺又是一种很早以前就传下的斗狠方法,一旦采取此方式,任何人不能也不当阻止,因为注定的结果是两者必有一亡,故除非有深仇大恨者,人们一般不轻易采用。
      他遣了一排大汉跟在于桓身后,于桓一声不吭,他已经不在意外界了,他的血在体内沸腾咆哮,一阵疯狂的激动把他搅得头昏脑胀,拓跋仪!拓跋仪!拓跋仪!拓跋仪!!!
      从背后解下弓,擎起,搭箭。
      缠满布条的手落入眼帘,这是两日来狠练的结果。纵然明知道差距,纵然明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也毅然决然地向前。
      一种战栗的快感传遍他全身。
      对方的弓也举了起来。
      连发三箭。
      电光石火。

      “嘿,我终究赢不过你。”他轻轻说着,低头看看深深刺入腹中的三支箭矢,视线有些模糊,摇摇晃晃间,终于拔了一支出来。
      “那样只会死得更快。”远处的人冷冷道。
      于桓摔了下去,倒在自己的血污中,痛苦的喘息着。他没有拔第二支箭,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挥手招过坐骑。
      拓跋仪没有阻止他。他肯定活不成了,逃不到哪里去。
      于桓艰难地爬到马上,一切都在旋转,黑马才走两步,他便无力的摔下,跌落进芬芳的泥土和柔软的青草。
      天是蓝的,还是绿的?分不清了,耳朵里有嗡嗡的声音。
      他竭力翻过身,试图再望一眼远处。仿佛有个影子奔过来,是谁?是她吗?她在叫他吗?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他抬了抬手,想去迎接她。可是,没有时间了。
      手无力地垂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三岁牛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