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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中原底定 ...

  •   穆凛真把头从帐篷里探出来。
      “有什么事吗?”帐门口的汉子问。
      “没有。”
      她又把头缩了回去,拉下帷帐,走到帐篷的后部,那儿是缝起来的幔子。她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小刀,上下看看,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要露出声响,将垂幔一划为二,从裂缝口灵巧的溜身,跳进紧挨着帐篷后面的茂盛的草丛里,一路猫腰穿行,确定那汉子怎么也不会发现,才拔腿直往王宫奔去。
      米阔鲁节已结束,拓跋珪也不再住在临时搭起的牙帐里,搬回了盛乐王宫。
      外围进得并不困难,到了内里,过了两扇黑漆大门,又过了一重屏门,一个大院呈现眼前,居中三间大屋,上头悬着一块匾。士兵拦住她:“你是何人?”
      她让他通报。
      士兵进去片刻,回头来将她领到大厅西面一间屋子:“且先等着,主上正忙呐。”
      她便坐下,把周围打量一圈,听见外头来来回回走动的响。她靠门望去,先是见着叔孙建穿过,随后几个不认得的也进去了,然后长孙肥、拓跋他、李栗三人组出现,不多时同着前面那些认得不认得的一起出来,每个人都神情严肃,走动间没有人说话,只闻得脚上靴子蹬得踢踏响。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轮到她,穆凛真熬不下去了,她急她老爹找着她不准她来,于是直接就往里走,士兵眼疾手快拦住,她待要理论,拓跋虔正掀帘出来,瞧见:“哟,妹子,你咋在这儿哩?”
      凛真磨他带她进屋,拓跋虔无奈,遂将她领进去,迎头听到一句:“刘显与窟咄联军已经越过太行山,现驻参合陂,从他们行经路线看,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牛川。”她一楞,自己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啦?
      房中,拓跋珪、拓跋仪、拓跋遵及张衮围立在一张案前,拓跋遵边说话,手里拿了一样东西在案上铺将的牛皮图上指指点点。
      拓跋珪双手环胸,边听边点头,浑然没注意有人进来。拓跋仪迤着眼角看见他两个,皱了下眉。
      拓跋虔正好接着,晓得利害,低头对凛真道:“妹子,我看你有事还是以后再说——”却见穆凛真直接往拓跋仪方向走去。
      “敌方大军有近一万,而我们至此刻却仍未组成一支像样的骑兵——”拓跋遵陡然停止论述,因为他看见了穆凛真。其余二人当然也同时注意到了。
      “凛真?”拓跋珪才刚想起通报过,对于这时有人闯入他心底升起一丝不快,但没有表现出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他。”穆凛真已经走到拓跋仪跟前。
      “什么事?”
      “他杀死了我表哥。”
      拓跋虔道:“于桓想造反,妹子。”
      “但是莫题没有死!”她吼。
      屋脊震了两震。
      许久,拓跋珪道:“凛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整件事,于桓错在先。”
      “不,他错在找上他。”她直指拓跋仪。
      “凛真——”
      拓跋仪阻断了他哥哥的话,“人是我杀的。而且,我不后悔杀了他。”
      她望着眼前这个人。长长的眉插入鬓角,一秆葱似的鼻梁,整个人是冷的,从薄唇里吐出来的话也让人寒心。是的,他根本不在乎,他不在乎她找他报仇,就算整个勿忸于部找上门,他也不会在乎。
      “哦呀呀呀,坏消息,坏消息!”安同从外边进来,“咦,凛真丫头也在,难道我们出了个女将军?”
      这个笑话没人笑,凛真甚至没有跟他打招呼,直接旋身出去。
      “怎么回事?”安同喃喃,随后想起了一件更紧要的事儿:“主上,情况不妙,据最新消息,独孤部已经占据了牛川,离盛乐不远了!”
      “什么?”拓跋珪讶道,看看拓跋遵:“不是说还在参合陂吗?”
      “那已是几天前的情况,只不过刚刚到我们这儿而已。我发现了消息滞后的问题,所以加派帮中人手,不过单单两地来回,就算我手里是最新消息,牛川被占也是一两天前的事啦!”
      拓跋珪深吸一口气。
      拓跋遵道:“竟然这么快!”
      “没遇到抵抗呗!”安同直言,“一来我们这边准备不足,二来对方打的是老代王儿子的旗号,你想,那意味着什么?”拓跋遵不语,刘显这一招再毒辣没有,他到底从哪个坑里把窟咄挖出来的?
      拓跋虔问:“南北部大人意见怎样?”
      张衮摇头:“两位大人均不赞同出兵。”
      “熊老子的!两个老头统摄诸部,却这般畏畏缩缩——”
      拓跋珪咳嗽一声,示意堂兄不要再说下去。
      张衮道:“南北部大人的想法我们也可以了解。独孤一向是大部,来势汹汹,而我魏国刚刚建立,基础薄弱,兼且半路冒出个失踪已久的代王之子,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均没有优势。”
      “哦呀呀呀,我看他们不跑路就不错喽!”安同张口,拓跋遵以胳膊肘碰了碰他,安同咂巴咂巴嘴,看看那年轻的主上,闭嘴。
      拓跋珪问拓跋仪:“宿卫军现在有多少人?”
      “不足两千。”
      “两千?太少了……”拓跋珪摇头。
      “得赶紧想个办法啊,安叔不是说他们就要打到门口了?”拓跋虔嚷。
      拓跋珪凝视牛皮上标出的一个个地名,它们串连起来,似一支箭,他猛然想,自己还从未上过战场。
      “唯今之计,”张衮慢慢道:“撤出盛乐,北跨阴山,投奔贺兰。”
      拓跋珪忽尔抬头看他,张衮以为他不乐,苦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殊不知拓跋珪实则忆起了木骨闾萝特意带来的那句:汝将重返旧地。
      拓跋虔张大嘴:“回贺兰?但是贺兰染干不是说——”
      “我去跟兄长说。”贺兰姜出现在门口。
      “夫人!”众人喜唤,赛如天上掉下来般,忙将她迎进。
      贺兰姜对拓跋珪道:“不必担心,贺兰部作主的是你亲舅舅,还有你阿婆。”
      “不。”
      听了这一声,除了拓跋仪,个个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来,连安同亦挑了挑他粗短的眉。
      贺兰姜试图笑一笑:“是有——什么不满吗?”
      “不,”拓跋珪摇头,“我只是,只是想要靠自己的努力试试。”
      “嘿,好样的,主上!”拓跋虔一时忘形,跳过来捶他肩膀,拓跋珪在他第二拳下来之前赶紧挡住。
      “原来是这样啊,”贺兰姜这回真正笑了,笑过之后敛容:“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你多努力都是没有用的,我们打不过刘显,这是事实。因此不要顾及什么面子,重要的是保存我们的实力,不是吗?”
      拓跋珪犹豫着。
      “夫人说得对。”张衮点头。
      “那难道让窟咄占我们地,真称起代王呀?”拓跋虔不解这帮人怎么想的:“不反击,会让别人怎么想?我们怕他?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王?”
      “有理,有理。”安同点头。
      “就是嘛,”拓跋虔哼哼,“我们躲起来,人们都支持他去了,到时我们处境就更加不妙了!”
      “是呀,是呀。”安同再点头。
      拓跋虔立马将他引为知己。
      张衮道:“避往贺兰当然只是权宜而非长久之计,不过暂解独孤部的威胁。依我看,我们可向燕国求取支援。”
      “燕?”拓跋珪终于有了反应,拓跋仪觑兄长一眼。
      “是。”
      拓跋遵问:“现在有两个燕,长史指的哪个?”
      张衮道:“当然是慕容垂之燕。”
      拓跋珪问:“另一个燕……如今是谁作主。”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安同:“另一个燕主是慕容永,刚上任没多久。虽然我不知道长史因何选慕容垂,但我们也只有选他,刘显早和慕容永勾结啦!”
      “是吗?”
      “哦呀呀,看来大家对中原了解得远远不够,我给仔细讲讲。”于是安同撇撇红胡子,颇费一番唇舌。
      自苻坚被姚苌杀害于五将山,太子苻宏南逃,长子苻丕在晋阳登帝位,继续称秦(姚苌在西边早先亦建立一个同样为秦的国家,史称后秦,前后秦并立)——此时的苻丕对姚苌这个僭越号秦的家伙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一直跟慕容垂在邺城胶着着。本来以慕容垂的能力,攻下邺城也不是太大难事,但他偏偏杀了翟斌,翟真恨其入骨,带着丁零人打起游击,专在后方流窜烧毁粮道,成为慕容垂的心腹大患。在派出慕容楷和慕容农皆不顶用而粮食又得不到补充的情况下,慕容垂宣布暂时撤军。苻丕还没喘口气呢,晋朝谢玄又派了刘牢之北上,苻丕只好硬着头皮迎战,结果也打不过人家,这时慕容垂又补充了一批粮食重新回来了,苻丕再也撑不下去,百般无奈只好撤离邺城,以期晋阳还能守住。接下来慕容垂与刘牢之在邺城干了一架,北府兵装备精良确实厉害,刘牢之按说也不赖,可他碰上的是慕容垂。燕军先诈败,扔下许多好东西,诱使在屁股后头猛追的晋军散开争抢,然后趁势反击,把晋军包围在桥头大开杀戒。两万北府兵堵在桥上逃不掉,杀死淹死大半,幸亏刘牢之骑了匹好马跳过河去才白拾一条命——燕顺理成章占领邺城。
      与此同时,在长安的韩延跟段随二人争夺王位不成,齐齐被慕容永设计害死。由于鲜卑人要求回关东的呼声愈高,慕容永也是答应了这个条件才得到部众支持,因此派了使者到晋阳,向苻丕请求借道东返——氐人和慕容鲜卑血仇,苻丕怎么肯同意,亲自率大军南下阻挡鲜卑人东归,这正中慕容永的奸计,他原本就没打算东归,正好以此激励士卒与秦军在襄陵决战。以逸待劳、渴望返乡的燕军大败秦兵,秦国大将死之十九。苻丕率领残兵败将还想偷袭晋国的洛阳,被晋将冯该的一支荆州兵自陕城迎击,斩杀苻丕,抓获他的太子苻宁、长东王苻寿,把他们押送建康。慕容永兵进长子,见到苻丕的皇后杨容,欲封其为上夫人,杨容拔剑刺杀,不成,反被慕容永杀死,慕容永正式做起皇帝,改元中兴(史称西燕)。因慕容垂在东,他不愿也不敢东归,又怕人家来抢他的帝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令诛杀从长安一路跟随东归的慕容垂弟兄子孙,与垂遂为雠仇。
      再说丁零。翟真趁燕晋两军交锋时占领了中山,现在燕军胜利了,有时间腾出手来收拾他。慕容垂主攻龙城,把这个任务交给慕容麟。慕容麟精选几千骑兵,行军百里偷袭中山。丁零人看燕军兵少,就一窝蜂出来打算群殴,慕容麟深谙擒贼先擒王之道,下令亲兵直取翟真,有一个神箭手,一箭射掉翟真头盔,翟真只好躲避锋头,那些杀出城外的丁零人见主将退却,不明所以,也跟着掉头回城,大家在城门下挤成一团,自相践踏,踩死的不计其数。燕军趁机混到城里,占领外城,翟真不得不弃城逃跑,半路上被亲信杀死,又另立翟辽为主将,逃往黎阳。同月慕容垂攻下龙城及关东七州。至此中原地区大势底定,西为姚苌,东为慕容垂。
      “翟真不认识,但翟辽咱谁不知道哇,有了他做首领,慕容垂不更头疼?”拓跋虔听完,道。
      拓跋遵问:“中原一带原本就是最混杂之地,除去丁零,苻家还有很多大大小小势力等待清除,慕容垂应是正忙时候,哪有空来帮助我们?”
      “拓跋家与慕容家不是有点姻亲关系么。”安同道。
      拓跋虔绞尽脑汁:“难道你是说老代王时期的慕容王后?会不会太远啦,我都没印象!”
      安同摸摸胡子:“近些的还有一个。”
      拓跋虔挠挠头:“还有?”
      拓跋遵答:“慕容王后是第二位王后,老代王与第一位王后育有三子五女,其中第三女嫁与慕容恪,他是慕容垂的兄弟。”
      拓跋虔道:“那也还是很远呐!”
      张衮道:“主上,我们可遣一口舌灵巧之人,南下游说,许下承诺,若得他出兵相助,赶走刘显,方才彻底解决之道。”
      贺兰姜道:“赶走刘显还不算解决,唯有消灭他,才是彻底。”
      “那夫人意思是——”
      “正如长史大人所说,贺兰可以暂避,但决不会支持我们消灭独孤,”贺兰姜轻轻说着,“他们自己去消灭他可以,但不消灭他,他可以用他来制约我们。而慕容垂则不同,他的目标现在不在草原,那么……”她没有说完,可是没有说完的意思比说出来的多得多。
      安同暗叹有其母必有其女,道:“要达到这个目的,那我们对燕王可得许下一个重诺引他动心才行了。但是——我们好像没有什么燕需要的东西?”
      贺兰姜顿一顿,一个字一个字答出:“主动臣服他。”
      “阿妈!”拓跋珪道:“臣服?作他的附庸?”
      “是。”
      “但是——”
      “今日有刘显,明天会有刘卫辰。在我们强大起来以前,我们必须获得他的支持。”

      众人散后,拓跋珪独自在房里呆了会儿,片刻后他出门备马,往穆凛真所住的帐子驰去。于桓之事,前面来不及细说,他应该跟她讲明白。
      快到跟前,却又突然兜转,来来回回打了几个圈,也许老天看得不耐烦了,倾头一盆大雨没征没兆地浇下,把他淋成个落汤鸡。
      没奈何他只好下马进帐,“凛真妹子——”
      把脸一抹,看清楚帐中的人,他小小尴尬了一下:“是你?”
      坐在火架旁的是贺兰雪。
      “嘿,你瞧,雨下太大了。”他笑。
      “哦,是的,”贺兰雪反应过来,也笑了:“你找凛真吧?她还没回来,我也在等她——瞧你湿的,过来烤烤吧。”她放下手中正摆弄的活计,把火拨了一下。
      他走过去。她问:“要喝奶茶么?”
      “不用了,等雨停了我就走,你忙你的。”
      她笑,嘴里说好,但依旧起身,取下架上的小铁锅,去木桶里舀马奶,熟练得像在自己帐里。
      “在这儿过得还习惯吗?”他问。
      “嗯,都挺好的,夫人待我很好,你看,我也时常过来找凛真玩儿。”
      “那就好。”
      她再将火调大些,开始煮奶茶。
      似乎没话可说了。他侧耳细听,雨怎么还不见小?
      “不如把外衣脱下来烤,那样干得快点儿。”贺兰雪跪坐下,静待茶开,一边重拾起刚才放下的东西,拓跋珪瞄一眼,是副针线。
      “哦。”反正里面穿了衣服,他觉得没什么,于是依照吩咐脱下,拿在手里对着火烤。
      火红彤彤的,比着帐外哗哗的雨声,一时十分静谧。
      他抬头看看对面的姑娘,她正半低着头缝一件袍子,微垂的双眸,秀挺的鼻子,小巧的下巴……整个人那么甜美无暇,他突然忘了他要说什么了。
      姑娘的脸奇异的越变越红,不知是火光映照还是别的关系,终于她飞速抬起眼瞧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去。
      他一怔,“唉哟!”衣服烧了个洞。
      “嘿,真是——”
      她忽然格格地笑起来,银铃似的,道:“拿过来,我替你补一补。”
      拓跋珪不好意思,“不必了——”
      “不要紧,我手头恰做着么,一会儿就好。”
      他只好递过,她将破洞处仔细看看,认真得像在琢磨一件工艺品,拓跋珪不由笑。恰好奶茶滚了,贺兰雪忙放下衣服,从铜盅子里抓出一把青盐撒入,然后去找铁夹将锅端下,拓跋珪阻止她:“我来吧。”
      “咦?”
      “这事我常做,锅烫得很,小心别把你烫着了。再说,你不是还要补衣服嘛。”
      “可你是客人——”
      “你不也是?”他朗笑,不由分说找到铁夹把锅子挟下,又问:“茶钵在哪儿?”
      贺兰雪忍俊不禁:“还是我来罢。你瞧你皮靴来来去去,到处都踩湿了。”
      “那不容易,我脱了就是。”拓跋珪马上坐下,靴子脱到一半他想起什么,又慢慢把它穿了回去。
      “怎么了?”她眨着眼睛问。
      “我脚臭。”
      她扑哧一声,想忍什么没忍住,小小声道:“原来主上也会撒谎啊——”
      “这、这有什么好撒谎的!”
      “可是平王曾经告诉过我,说你们四兄弟的脚从来没有臭毛病——他说的时候很自豪呢!”
      拓跋珪捏住铜勺的手抖了一下。“阿烈连这个都……他是不是经常‘打扰’你?”也许用“骚扰”更恰当。
      “没有,平王经常逗乐子,其实挺好玩的。”
      他咳了咳,盘腿坐好,大腿压小腿,小腿下的后脚跟从皮靴的袜套里探出头。
      “还是——先喝茶吧。”

      隔天有人托送来一个包裹,拓跋珪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副新袜套,穿上去不大不小,正好一脚。她怎么猜出他的脚后跟磨破了,就因为昨晚他不愿意脱靴?还是又是阿烈说的?后来他听说那是她拿了一套布衫花了半夜功夫改的,不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感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中原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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