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丁勾鱼

11、既空

　　我张开双臂，向后仰躺，耳边的风尖锐地呐喊，我闭上眼睛对着天空微笑。
　　命运又安插了未完待续，蓦然的终结只会让结局寡淡无味。

　　强烈的光束打在脸上，刺痛眼皮，梦嘎然停止，无法续上。我睁开眼睛，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旋转，陌生的屋顶让我困惑，我看到父亲的脸庞突然闯进眼中。
　　念若，你终于醒啦，太好了，我去叫医生，叫医生。父亲苍老的脸上挂满了喜悦和泪水。
　　我仍盯着天花板上奇怪的日光灯。
　　接着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充斥了原本安静地房间。
　　陌生的脸庞一张张在眼前掠过，身体接触冰凉的金属体，身旁的仪器发出淡蓝的亮光。
　　我躺在床上，日光灯时隐时现，旁边的声音慢慢减弱。
　　让她好好休息吧，等到明天再观察。
　　“啪”关灯声，我一下子找不到日光灯的存在。

　　念若。轻轻地呼唤声如此熟悉。
　　我迫切地睁开眼睛。
　　一张消瘦的脸，左眼下方一点褐色的痣。如此熟悉，努力搜索记忆，零星破碎的残存中找到少许。
　　沐槿然。一字字说。
　　念若。沐槿然抱住我，哽咽。
　　三年了，你终于醒了。
　　什么三年。我推开他，质疑道。
　　念若，一切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自从三年前你从楼顶跳下来，整整三年了，你昏睡了三年，而这都是我的错。
　　沐槿然抱着头，发出低沉的啜泣声。
　　我看着面前这个痛苦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痛苦，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感觉心里略微不适。
　　槿然，你别难过了。念若已经醒了，这三年来你劳心劳力照顾她，现在她醒了，说明老天原谅你了，只要现在念若能快点的好起来就是最好的了。父亲安慰他的情绪。
　　我看着面前这两个男人，不愿说一句话。

　　身体机能已慢慢恢复，我可出院。
　　沐槿然带我来到他说的“我们的家”
　　黑夜用那只莹白皎洁的眼瞳在远处高高的偷窥着我。
　　我坐在床边，裸露的脚掌踏在月的目光中，沉思，追忆。
　　良久，似乎一种感觉牵引了我，起身。
　　我走到衣柜边，打开门，伸手在一堆堆衣服中搜索，在最里边角落，手指触碰到了木头的硬实，一个木匣子。
　　铜质的搭扣已有斑斑锈迹，手一拨，搭扣落下，里面放了三本本子和十封信。
　　信是槿然写的。
　　隽秀的字体让我心动。

　　念若：
　　这一年里你过得怎样，还好吗？村上那些家伙还欺负你吗？你母亲还责骂你吗？
　　我不希望你不快乐！
　　一年了，父亲带我碾转好几个城市，现在终于在A城落下了脚，这是一个大城市，到了夜晚灯火通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父亲和我租了一间房，离我学校不远，自从与妈妈分开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父亲也不让我提起她 ，每当我提到母亲，父亲就闷头喝酒，醉了就大哭。
　　有一次我对父亲说要去找母亲回来，父亲狠狠打了我一顿，告诉我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不会再要我了。
　　念若，很想回到村庄，和你静静地看着太阳滑入水中，月亮从山后面升起。
　　不要在乎别人怎样看你，你很好，知道嘛。
　　念若，一年前离开村庄时，其实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可却不敢说出口，现在我想通过信告诉你。
　　苏念若，我喜欢你！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沐槿然
　　2001年8月

　　念若：
　　你现在还好吗？你在哪里？
　　我去了你的家乡，这是我多年来一直的心愿，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你，可是到了你家，却不见你的身影，你母亲淡漠的表情让我感到心寒，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生活的。我从你继父那得知你去了A市。A市，我居住的地方。
　　你是来找我的吗？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说要去找你，可是从未实现对你的承诺，现在你在哪里啊？念若，你在哪里，我担心你。
　　我走遍了城市的每一条街，希望你能出现在街上让我遇到你，再不放你走。
　　念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一定会找到你。
　　你的生日到了，生日快乐！
　　沐槿然
　　2009年8月

　　借着月光我依靠在床沿，冰冷的瓷砖地面刺激了情感细胞。
　　读罢，泪水在眼眶里聚集，月影朦胧。
　　槿，柔软的呼唤，我抚摸信封，喃喃自语，儿时的快乐逐渐重拾，滋润了开始麻木的心。
　　心稍稍平静，我又翻开了一本日记本。这笔迹？是我的怀疑，思忖，打量，是，是我的日记本。些许的惊奇，也给了刚刚之所以能找到这个木匣子的惊喜有了呼应。
　　12月22日晴
　　槿然，分开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你走后，再也没有人陪我说话了，昨天学校里一个男孩子向我扔了一个石子，正好砸中我的下巴，皮破了，流血了。我放学回家，不敢给妈妈看，用衣服捂住，妈妈拽下衣服，看到我的伤疤，问我怎么回事，我如实说了，妈妈很生气，大骂我没用，尽让别人欺负。我没有哭，只是站在那听她骂，等她骂够了就好了。
　　槿然，你现在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前几天下了好大的雪，想和你堆雪人了。

　　3月12日阴
　　灯火阑珊夜，居高独自寒，唯愿倾心道，奈何星亦空。
　　槿，我来到你居住的城市一个多月了，我不知道你在这个城市的哪里，每次我都会去一所大学门口等着，希望可以等到你。
　　我现在在一家面包房里打工，店里的人都对我挺好的，不要担心我，我租了一个阁楼，每当夜幕降临，我就会爬上屋顶，一个人静悄悄地观看这喧嚣的多姿多彩的城市。
　　今天的月亮很圆，希望我们早日见面。

　　10月9日晴
　　很久没有写日记了，因为之前和槿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幸福，字词怎能表达我的快乐呢。
　　可是现在槿不要我了，他离开我了。因为安心怀了槿的孩子。
　　可是我也怀孕了，槿，你知道吗？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你可以离开安心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对吗？
　　我暂时不告诉你，我要给你个大惊喜，我相信你知道后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我们不会分开了，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槿，请你不要离开我。

　　凌晨四点多的天空开始褪去夜色，慢慢有知觉，等待清醒。
　　信与日记散乱地上，破碎的画面也已经拼接成完整的回忆。孩子？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确切的现实，我无奈地闭上眼睛，不愿接受。
　　回忆落在眼泪里，晕开了思恋，弥漫着浓浓苦涩。
　　我赤脚走出房间，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轻轻走进他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呼吸。手指微微触摸他浓浓的眉毛，笔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长长的睫毛下那一点淡褐色的痣。
　　我俯身，吻在其上。

　　我像猫一样慵懒的蜷缩在沙发里，浸泡在阳光中，以不至于让我的四肢冰冷。
　　日落西山，晚霞铺展在天际边，绚烂的美艳从开始出现时就一点点消失。
　　我走到阳台，吹着夏末稍许微凉的风，今年的夏天是一个微凉的夏天。
　　念若。槿走到我身后搂住我。
　　念若，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看向天际，闭上眼睛。
　　又是一年夏天，我们的初识也在夏天。
　　槿，听，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