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师记》喜鹊

48、法印钉入受者三魂七魄

　　法印钉入受者三魂七魄，逼法印的时候睡着，就很难醒得来。
　　周华衍两手撑起尔尔的肩，微有些手抖。
　　尔尔的头如小鸡啄米，一点点点了下去。
　　“尔尔。”周华衍语调不稳地唤了声。
　　尔尔又将头抬了起来。
　　“听到了？”周华衍不厌其烦又问了遍。
　　“嗯。”尔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断断续续传到周华衍耳边，“我想睡。”
　　她的脑袋渐渐低了下去。
　　“尔尔，”周华衍双手往她肩上度仙气，“想不想知道当年我为何逼墨脱进入绝情池水？”
　　尔尔没有出声，周华衍自顾自地说：“因那时我亲手杀了红莲不久，他却能为了与你娘之间的感情与天帝对抗，我的确是循了私判得狠。我屈判了墨脱，命运安排我遇见你，也是应该。”
　　法印落地两颗。
　　尔尔的身子就要往下倒，被周华衍扶住，他的手心都是冷汗。
　　“尔尔？”他声音极轻地唤了声。
　　尔尔的头轻轻动了动。
　　周华衍将她靠在自己肩头，掌心抵在她背上继续逼法印：“我写尽世人命运，却看不清自己的。
　　无情无义无爱无恨，哪怕是司命也做不到。如果细思，也许从我被你引诱的那一刻起，答案——就该昭然若揭了。”
　　这些话说出来，若放在平时尔尔一定会跳起来：原来周华衍也会说情话？
　　可是现下她听到这些话却没什么动静。周华衍又逼出两个法印。
　　“一想到上至碧落下到黄泉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便有一种深深恐慌。心中仿佛有一个撕裂开不断流血的伤口，循环作痛永不停止。”周华衍再将尔尔身上法印逼出两颗，“所以——你不要睡、不能睡，听到了？”
　　尔尔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周华衍将她的手指握住，发觉衣袖已被冷汗浸湿。血从她肩头流下来，滴到他的手心里。
　　“你说得对，天庭上的神仙一向无情无义，我司命星君尤其如此。可是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对你有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到了现在我已懒得去想，我只知道，你是令我触动的缘由，而我也是在这世间可以让你依偎的温暖。只要想清这件事，其他的便没什么了。”
　　法印再掉两颗。
　　尔尔疼得意识模糊，却还有一丝微弱顽强的心志挂着。法印每拔一颗，她的胸口就会抽搐地疼一下，呼吸也是一窒。好几次她都觉得身体渐轻，又硬逼自己一口微弱的气挺下来。也许是因为传到鼻端模模糊糊时而有时而无的熏香，她该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想让他伤心。
　　耳畔恍恍惚惚传来周华衍的话：“不要睡，尔尔。”
　　她唇角微微一勾。
　　她曾依靠很多人，夜魔、她娘、她爹、颜惑。可每当她认真地去爱，命运就让他们交还给她强迫、漠视、恨，和离别。
　　夜魔说得没有错。爱极薄，恨很多。
　　的确一开始是因着夜魔的命令和他上仙的身份她才想要接近。见识过他温柔待人的态度，诛杀红莲之时的冰冷，她那时想千万不要爱上他。
　　可他是唯一一个她投之以尊重和爱，他报之以爱和包容的。没有漠视，没有扭曲，更没有恨，简单平淡得让人沉沦。
　　遇到从没遇过的温柔，也许沉沦是唯一的报答。
　　但他是仙、她是妖，他是佛、她是魔。辜湖爱上墨脱，乐师爱上天帝女儿，红莲爱上周华衍，南宫燚爱上陈宛，通通以悲剧收场。尔尔身边，只有不得善终四个字。从来不会圆满。
　　她逆着命运去寻一桩成全，却怕自己拖着周华衍上刀山滚油锅，怕自己不由自主地诱他成魔。周华衍应当作为一位无欲无求的上仙在天庭十万年如一日地执掌命运，好好地活着。要作死，她一个人就够了。
　　最后两颗法印应声落地。
　　尔尔心脏猛地一抽搐，一口气竟然顺了过来。
　　一双手覆上她的眼，耳边是周华衍的声音：“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一切都好了。”
　　周华衍为她盖好了锦被。端了杯茶过来，他的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稳，只好将杯子放到一边，这才发现他的冷汗已湿了一身。
　　他松了口气，靠在床头微微闭了闭眼。
　　脑中幻生出的猩红惨像，他站在高处，看着尔尔在冥狱中受刑。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手上流下，每个指甲被拨开。一个接一个的厉鬼撕咬在她的肩头，背后。
　　那是九鬼啖生魂的可怖景象。
　　可她却连喊一声痛的气力都没有。
　　周华衍忽然睁眼，无法想象再重来一遍。
　　尔尔仿佛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梦中十里恶鬼猩红惨状。然后冷汗津津地被吓醒，醒来之后才觉得浑身都疼。眼前的景象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一切陈设十分熟悉，仍是在妖王宫中。
　　殿内焚着香却空无一人。
　　殿门“吱呀——”一声。
　　门外一个高挑而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将手上端着的药放到桌上，到床边将尔尔的枕头挪得高了点儿，将她往上扶了扶，又回身端起药送到她嘴边。
　　尔尔透过氤氲药香瞧着周华衍，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觉尴尬。
　　“我记得有人拔法印的时候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尔尔不急着喝药，语气弱弱地问道，“是真的吗？还是我做梦了？”
　　周华衍唇角弯起浅浅弧度：“把药喝了就告诉你。”
　　尔尔这才乖乖喝下了药。
　　周华衍放了药碗，将她扶着缓缓地放下去：“这些日子苦了你，以后不会了。”
　　尔尔瞧着周华衍，两人视线交缠在一处。
　　周华衍猝不及防地低头，嘴唇准确无误地触到尔尔唇上，尔尔有些愣住，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尔尔唇瓣间传来湿润的触感，被人轻轻含住，缓缓轻吻。
　　周、华、衍。她在心中低声默念，阖上双眼，双手搭上周华衍的臂膀。
　　随著对方的吻，心跳慢慢加快，尔尔迎合着周华衍的唇，麻麻的触电感从唇瓣传了过来。
　　吻慢慢加深，周华衍睁开眼，但那双好看的眼瞳并未开启，仍是闭著吻他。
　　他的眼中几分迷醉。
　　不怎么舍得分开，但是不得不分开，否则的话。。。。。。。
　　许久不见的火热知觉正缓缓从下腹燃起。。。。
　　周华衍侧过头，轻轻抱住尔尔。只听尔尔轻声说：“周华衍，我自一开始喜欢你，就从来没后悔过。”
　　周华衍一怔，伸手将她鬓间垂下的几缕发丝拢上去，柔声：“我知道。”
　　“可是现在，”尔尔垂眸，闭了闭眼，“我倦了。”
　　周华衍手上动作一顿，俯首看向尔尔。
　　她的神情稍显虚弱，眼神却那样冰凉。
　　“我原是桃花山上的一个小妖，会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幸运的话再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妖怪，然后好好地生活。可因为爹娘的事我一直怀恨在心妄想打破仙妖不能在一起的规则，我遇见了你，重蹈覆辙，我知道你也努力了很多，可我贪心，要的太多，而你给我的那些温存，远远不够去战胜那些他们带来的。现在，”尔尔垂眸，轻叹似地低语，“我倦了。”
　　“你说什么？”周华衍眼神一紧，将尔尔手臂握得生疼。
　　“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再也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