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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成长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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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全身都痛。
没有力气,只有脑子意识到。
痛像天罗地网。
迟玄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想起自己晕倒在地下室里,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关外的大漠,可怕的事实。
突然,他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衣服,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糟了!
他连忙要下床,虽然身体痛得让他吸气。
“玄哥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更为惊吓,只见邝济小小的身影平静地站在他床边。
他脸上的平静与迟玄的窘迫形成鲜明对比。
“你知道了?”他试着问。
“大夫告诉我,你并不是太监。”邝济点点头。
迟玄闭上眼睛。这个也是他的秘密之一。当初七姑姑为了让他入宫,不惜层层贿赂,才假以太监的身份入了宫,犯的可是欺君的杀头大罪。现在,这个秘密已经被他人知晓,他无话可说。
“说吧,你们想怎么处置我?”
邝济摇摇头,走到他跟前,“我封住了大夫的嘴,这个秘密除了我没人知道。”
迟玄吃惊地看着他,他不打算揭发?
“跟我一起变强吧。”邝济道。
迟玄觉得邝济有些不同了,说出的话甚至看他的眼神都不再娇声娇气。他话里的意思,是叫他不要再逃吗?他能够逃开吗?即使逃出来,那又如何,要走到那个人面前,必须要有依靠。
眼下,他的身边却只有邝济,虽然他还太弱,但……总会变强吧?
邝济跟父亲道了歉,规规矩矩地读书,练功,而迟玄也不再抵抗,一切都听从齐叔的安排。大家说,二公子终于长大了,迟玄终于学乖了。只有邝兼嗤之以鼻。
因为邝济非常用功,邝修士很是欣慰,于是他提出想让迟玄做他的伴读时,邝修士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因为有迟玄的陪伴,邝济更为努力,渐渐地在读书和功夫上赶上了年长的邝兼。
两人一起练习射箭,迟玄总是比他更为精准,有时候他心不在焉还会拖把,这时候不是父亲教训他,而变成了迟玄在旁督促他。他不服,再射一箭。
箭中红心!
邝济雀跃地拔下箭,欢呼起来:“我终于射中红心啦!”
相安无事的十年过去,他与迟玄长成两个清朗俊秀的少年。
这天是中秋节。关外的中秋,格外冷清,不仅因为寒风袭人,更因为这片广袤的土地让乡愁更为苦涩。
邝济那天早早就带迟玄出了家门,迟玄不知他要去哪里,一路跟随,这十年来,邝济的改变是有目共睹的,他不再哭泣即使被邝兼冤枉很委屈,也不再撒娇即使很需要一个拥抱,他只会躲进自己的房间,连迟玄也无法靠近半步。
邝济对他,真的很好。还叫他“玄哥哥”,有好东西都拿来与他分享,只是,却再不提玩耍二字,他们在一起除了功课就是练武。
邝济带他来到沙漠。
坐在沙丘上,远处天空呈现橙色,风沙弥漫,不知尽头在何处。
邝济现在已经长得比迟玄更高,小时候可爱的脸庞早已消失而长成了一副浓眉大眼的英俊模样,而迟玄虽然身着素朴的布制深衣,但束腰盘发的模样却潇洒风流,尤其是端正的五官,常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玄哥哥,你看,那是老鹰。”邝济指着天空盘旋的飞鸟说道。
他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盘旋的老鹰发出一声长啸。
“我知道。”迟玄淡淡地开口,这样的鸟类他已经见过许多次,甚至在练兵场里有些副将还饲养它们。
“我知道你知道,可我还是想告诉你。”邝济也淡淡地说。
迟玄知道他意有所指,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沉默起来。
“你会想回都城吗?我记得你说过都城只有一个姨娘。”他问迟玄。
都城?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去,但是,还不行,他还不够强。
“不想。”他撒谎了。
“是吗?”邝济笑了笑,似乎不打算揭穿他。
风沙弥漫,天地广阔,两个少年坐在像流水一般的沙丘上,看日落,长河,孤烟,沉进心底,绝口不提。
回家的路上,邝济敏锐地感觉到有人跟踪他们,此地是父亲的管辖地,一直以来很安全,只要不靠近边境,他皱了皱眉,向迟玄递过去一个眼神。
走到一个拐角,突然有人杀出来。
来者起码有五个人,邝济手中未持任何武器,吃亏不少,看到来者冲着迟玄,他连忙挡过去。
“你先走!”他吼道。
迟玄武功并不弱,只是来者手持长剑,又招招要命,十分危险。
眼下邝济拼命拦住他们,留出空隙让他逃跑,他断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更何况邝济还是他的主人,怎可以弃主人而不顾?邝济见他没有走,心里着急,胳膊挨了一刀,鲜血染红衣袖。
可恶!迟玄操起路边的木棍就与对方交手,勉强抵抗住,这时父亲的副将刘恕赶来,那群人见情势不对,一哄而散。
“二公子!”刘恕扶住脸色不太好的邝济。
“玄……哥哥……你有没有事?”他第一个却担心他受伤。
“我没事。”迟玄看着他满手鲜血,脸色凝重。
回到邝宅,大夫为邝济包扎了伤口,所幸只是皮外伤,只需要好好修养便可康复。
邝修士大怒,在自己的地盘儿子还要受到袭击,下令彻底清查整个汤城。
“济儿,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伤,不必到练兵场。”邝修士说道,又看平安无事的迟玄,不悦地道:“身为济儿的跟班,居然让主子受伤,你难辞其咎!”
迟玄听罢立刻屈膝跪下:“小人护主不力,甘愿受罚。”
“爹,这不关玄哥哥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邝济在旁解释。
“别说了,罚你到练兵场挑二十担水!”邝修士说罢大步走出大厅。
“才二十担水,啧啧啧,真是好轻松啊!”邝兼等父亲走远,说着风凉话。
已经二十岁的他,身材比从前大了一倍,轮廓清晰,高大威猛,已跟随父亲多次上战场,加上这次弟弟受了伤无法练兵,对他来说求之不得。
迟玄没有说话,扶起邝济往外走。
两人走回房间,八月十五的月光温暖而包满,将回廊照得一片明亮。邝济胳膊吊着绸布,披着深色大氅,迟玄跟在身旁,一路沉默。
“对不起,又连累你了。”邝济开口,从小到大,只要他犯错或者受伤,必定是迟玄受罚。
迟玄摇摇头,二十担水相比他的伤,真的不算什么。
“当时叫你先走,你为什么不走?”邝济问。
他转头看他,月光在他眉间很漂亮:“主人不走,我怎么可以走?”说得轻描淡写,理所应当。
邝济听了,不动声色,进了房间,才用手遮住脸,刚才,因为听到迟玄这样一句话,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但,仍然有一个事实提醒着他,他还太弱,无法保护在乎的人。
第二天,当羽娘要进屋伺候邝济起床时,他破天荒地懒床了,父亲准许他可以休息,因此他才有些放肆。
“羽娘,迟玄呢?”他在床上跟灵儿玩,漫不经心地问。
“他一大早就去练兵场了。”
这些年,因为成为了邝济跟班的关系,邝宅上的人渐渐对迟玄尊敬起来,知道他是二公子最疼爱的人,不敢再有半点侮辱。加上迟玄愈发知礼,待人和善有节,处事进退有度,因此他在下人中的地位渐渐有超过齐叔的意思。
他是要去挑水吗?邝济躺在床上想,现在只要有一会儿看不见他,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总想知道他的行踪。
羽娘从房间里退出来,转身遇到刚回来的迟玄。
“他还没起床吗?”迟玄就知道,别看他这些年那么努力,其实本质上如果有一点偷懒的机会,他也不会放过。
“我说你要睡到什么……”他一把推开房门,却愣住了。
坐在被褥上的邝济,脱了长衫内衣背对着他试图换衣服。迟玄已经很久未见过他光着身体的样子,小时候他就比他高大,但现在,邝济身上精壮的肌肉,优美的线条,是长期练功形成的样子,他不仅长高了,身材也变得强壮,美得迟玄说不出话来。
邝济回身看是迟玄,他刚从练兵场挑完水,身上被水溅到衣襟和衣尾都湿了一大块,将袖子别到手肘,颇有风流之感。
“我在等你给我更衣呢!”邝济笑笑说。
迟玄走近他,拿起椅子上的新衣服,什么都没说为他穿上长衫的内衣。
一双袖长指节俊秀的手越过邝济的肩背,又滑到胸口,缓缓地为他打结。
邝济突然抓住他的手,看定。
“手,好红。”他低声道。
“刚挑完水回来。”迟玄抽回手,继续为他穿上深衣,棕色绸布绣红色云纹,穿在邝济身上玉树临风。
“你也换一件衣服吧?”他看他衣服都湿了。
“嗯,我待会回房再换。”迟玄的心跳莫名加速,他好像突然意识到邝济再不是那个奶声奶气撒娇的孩童,而成了一个身材比自己还高大的少年了。
“在这里换就好了,我的衣服你也能穿啊!”他下床自然地递给他一件衣服。
他有些不自在,依然拒绝。
“又不是女子,害羞什么!”邝济笑笑,随即将衣服放回衣橱,一直以来,只要是迟玄不愿意的事,他从不勉强。虽然全家上下都觉得他太宠他,但邝济做事极有分寸,于是邝修士也不再说什么。
迟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现在的邝济,真的变了,但是孩子气地要他更衣的模样却跟小时候有几分相似。迟玄抓紧湿的衣襟,当初那份对他的恨意还在吗?
过了几天,邝济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邝修士把一家人叫到大厅。
“兼儿、济儿,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谈婚的时候。”
邝兼一听,成了婚以为着他今后也许能够独立带兵打仗,从而成为一名将军,于是非常欣喜地立刻上前叩谢。
“请爹为孩儿做主。”
邝修士抚摸着胡子,微微笑着。
但邝济却大惊失色,站在旁边的迟玄也吃了一惊,看向他,只见他也上前答道:“爹,济儿年纪还小,尚未有成婚之意,更何况男儿志在建功立业,孩儿连战场都还未上,何来娶妻之说?”
邝修士说这番话其实只是想给邝兼安排婚事,毕竟邝兼已过二十岁,但是对于小儿子邝济他并不真意要他娶妻,只是想试探儿子是否有建功立业之心,听到他如此回答,正中他心意,于是说道:“嗯……你这番话不错,那么娶妻之事等你真正能够带兵再议。”
邝济松了口气,迟玄也跟着松了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从大厅里走回房间,邝济听到邝兼叫住他。
“刚才爹要给你安排婚事,为什么拒绝了?”邝兼问道,所谓成家立业,弟弟居然不想成婚。
“我不像哥哥已经能够带兵打仗,自然还是要在事业上多努力。”他这么回答。
迟玄站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不愧是我弟弟啊!”邝兼一把搭在他肩膀上,“但是,你应该还没碰过女人吧?”
邝济一向只顾读书与练武,接触最多的女人就是羽娘,听哥哥这么一说,的确是尚未有经验。
邝兼看弟弟不说话,心里有了主意:“明儿,哥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等邝兼走远,邝济的思绪才回到现实,回身看到若有所思的迟玄,觉得要说些什么。
“不知道哥哥又要干什么……”他试着轻松地说道。
“公子,如果没有别的事,小的告退。”迟玄却一如平常地说。
第二天,邝兼非拉着邝济要到街上去,迟玄一如平常要跟在身后,不料邝兼道:“我们要去的那种地方,你一个太监不合适。”
迟玄面不改色,看着邝济被拉走,然后默默回到房间。
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可以忍耐下来,花窗投下日光,渐渐地,这日光也消散了,只剩下漫长的黑夜。邝兼说的那种地方,如果他没有意会错,应该就是花街了。
他闭上眼睛,想象邝济拥抱着艳丽风情的美人,那健美的身体与另一具身体结合,他就感到无比焦躁与失落。原来,除了读书和练功的事,他对他其他的事是那么在乎。
披着大氅靠在窗户旁,清冷的月亮打在他脸上,地板上投下一个落寞的影子。
此刻的邝济,在干什么呢?
邝济被邝兼带到花街一家最大的青楼,邝兼似乎跟老板娘很熟,指明要花魁伺候邝济。
邝济推推攘攘,最后还是被推进了房间里。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似乎空气中都漂浮着女人的香气,还有那欢声笑语,动听的音乐,都是他不曾听过的。花魁是一个很娇艳的女人,年纪轻轻,经验却很老道,看出邝济在紧张,于是主动敬酒。
邝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公子,请别紧张,让奴家伺候您……”说着轻轻抚上他的手。
邝济心一惊,看向花魁。她的确是美人,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然而,他心里却想着哥哥临走前对迟玄说的那句话,他会不会受到伤害,很快他又笑了,迟玄不是那样懦弱的人。
“咦,公子笑了,说明公子很满意奴家。”花魁软软地贴过来,向他吹着香气。
邝济有些困惑,感觉到女人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衣襟里,隔着内衫左右抚摸着……
“哚哚哚……”有人敲门。
迟玄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于是披上大氅开了门。
邝济?!
他的衣襟有些凌乱,喘着粗气。
他不是应该在花街……已经碰过女人了吧……迟玄想……
“你睡了吗?”邝济问,说着就要进屋。
他进了屋,看到月光下的迟玄,身披大氅,长长的头发散落腰间,飘逸清朗,美如尘世之外的仙人。
“你不是跟着大公子去……花街了吗?如何?可玩得开心?”迟玄背对着他问。
邝济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靠近他。
迟玄突然感到一个重量压在肩膀上,“糟糕透了……”他低落的声音传来,头垂在他肩上。
迟玄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起来,“怎么……会……那种地方不是男人的天堂吗?”
邝济抓紧他的大氅,悠悠地回答:“才不是……”
那一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邝济再没有提起,迟玄也不便多问,但他知道,他在乎他所有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