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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前死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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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旅途中有太多的猝不及防,所以让我们好好珍惜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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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时代初,在京都东山区有一个名为“月下”的小村庄。因其四面环山,这里的居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而在这个村庄里,唯一的特色就是有一个非常古老的神社,名为“咏月”。
咏月神社并不大,或者说算是很小那一类。管理神社的只有几位巫女,最德高望重的那位为主巫,下任主巫亦由其选出。
咏月神社的“咏月”之名,取自一个生于此地、而后又逝于此地的一位医术高明的巫女之名。
这个神社乃是村民为了纪念那个在村里救人无数的咏月巫女所建,并由咏月巫女的徒弟入住主持,直至今日。
而雨月则是现任神社主持雾月巫女的徒弟,并很有可能会是神社的下任主持。
雨月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她的父亲或母亲,而是这个名为“雾月”的巫女。
带着前世记忆的她,在看到巫女不过一瞬后,就自顾自地认定这个人便是她此世的最重要之人,而在此后的生活中,她亦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雨月是个孤儿,据说她的父母被一只怪物一样的恶鬼杀了,而那个怪物后来又被雾月杀了。雾月认为雨月父母的死,是自己不能及时救人的责任,所以她不理会村民们的劝慰,执意肩负起抚养雨月的责任,自此兢兢业业。
雨月总觉得她尽职尽责得有点傻,但莫名感动。她对自己的父母毫无印象,所以也从来没有为自己父母的死伤心失神过,反倒还有些庆幸,因为父母的死让她得到了雾月全心全意的爱护。
雨月刚满四岁就开始跟着雾月学习各种知识了——读书识字、药理医术、驱魔逐鬼……说是她有成为巫女的资质。
只是,雨月不解——医术就算了,成为巫女为什么连刀剑术都要学呢?
于是,她去问雾月。
“因为有杀死你父母那种专门吃有灵力之人的怪物存在,而巫女都有灵力,所以都必须要学。”这是雾月给她的答案。
雨月学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时总是认真不起来,经常走神,或者胡思乱想,或是只顾着看雾月出神,或者干脆打瞌睡……有时雾月连续说上大半天,她连其中的两三句内容都记不住。
雾月也不生气,只是时常叹气。
雨月装出一副苦恼或满怀歉意的表情时,雾月还会反过来安慰她:“别在意,总能学会的。”
雾月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的安慰性笑容十分好看,见雨月看她看呆了时,她还会摸摸她的头,从不怀疑雨月是否是在耍心眼。
……
八岁时,雨月死于一场不知名的恶疾,那是种连医术高明的雾月都束手无策的急症。
有人传言说,那是神社里其他的巫女妒忌雾月对雨月的器重与珍视,所以对她下了诅咒。
但无论是雾月还是雨月,都知道事实不是那样的,要真是诅咒,那也是老天在诅咒她的恶劣脾性,是她活该——她就是个只会让雾月操心、不懂得顾虑和照顾雾月心情的坏心眼小孩,白白浪费了上苍留给她的、上辈子的宝贵记忆和经验,一点长进都没有。
以为生命还远没有到尽头,所以她得过且过;以为得到的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从不珍惜;以为雾月足够坚强和包容,所以她任性妄为……
“雾月姐姐,对不起。”弥留之际,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其双眼泪如泉涌:“我…最喜欢雾月了…可以的话…我还想活得再长久一点…想看着雾月……一直……”
她心中有无限不甘,诸多情绪,却都无从言说——说了又能如何?除了会给活着的人添堵以外,就没别的作用了。
“不要说对不起,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最喜欢雨月了,雨月一定可以永远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的。”
当时的雾月并没有流泪,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你在骗我…雾月姐姐,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我想看…我想一直记在心里……”她苦笑,竭力保持着自己意识的清明,在噩运手中做最后的挣扎。
“雨月才不会死呢,你刚刚不是喝过药了吗?相信我,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雾月露出一个貌似是安慰的微笑,可她的眼泪却也随之掉落下来。她胡乱而慌张地擦着眼泪,发出轻微的抽噎声。
“你这是在哭…还、还是在笑?……都快变花脸猫了…一点都不好看……你不要再说谎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一点都不信…算了,不勉强你笑了。但是……等…我死后…你一定要快点忘记我,然、然后重新…露出真心…心…的笑容,让我…可以走得安心……”她说几个字便喘三喘,可仍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此时的雾月不知道是在欺人,还是在自欺,不断地喃喃自语着,唯握着雨月左手的双手越来越紧。
“雾月…我想…想和你在门前再看一次朝阳……”
“那待会天亮了,我们一起去看。”
“雾月…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天太黑而已,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不要害怕……”
“雾月…我难受。”
“那你不要说话,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雾月…我还不、不…想死……”
“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死。要死也轮不到你……一定是。”
“我害怕…怕…死…害怕从此看、看不到你………我…不想……”
断断续续的话终随着雨月眼角落下的泪,一同消逝在空气当中,空留无尽的无奈与不甘。
“雨月…雨月……不要闭上眼睛!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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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起来喝药。”
有人在身边大声叫她,并一手推着她的肩膀,释怀挣扎着睁开眼,意识好一会后才恢复清明:“抱歉,麻烦你了,我这就起来喝。”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也好想有什么东西堵着,她直觉难受之极。
释怀被慢慢扶坐起来,无力地倚靠着冬狮郎的肩臂,她接过他手里的汤药,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不烫,也不大苦。喉咙里的燥涸瞬时得到缓解,她的声音也清晰多了:“谢谢。”
“不用。”
冬狮郎放释怀重新躺下,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但释怀又说不清奇怪在哪里。她刚要再次闭上眼,就听到了奶奶的声音:“释怀,还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睡一觉。——抱歉,让奶奶您费心了。”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但下次可不要说什么‘谢谢’和‘抱歉’之类的话了,我们可是家人。——别说话,你听进去就成。好啦,睡吧,晚饭我会做的。”
奶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释怀听得半清不楚的,也不大在意她到底说了什么。迷糊中,感觉到有人用湿毛巾反反复复地帮她擦拭额头、脸部、脖子…还有眼角……
释怀再次醒过来时已是傍晚——
她伸伸懒腰,再扭扭酸痛的脖子,然后才走出门外。释怀看着远方西斜的太阳,边感受着照在身上的橘色日光所赐予的温暖,心里舒畅之极——折腾人的高烧总算退了。
“吃饭了。”身后是冬狮郎毫无起伏的平板声音。
“知道啦。”
好像雏森桃离开后,冬狮郎就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释怀已经差不多快习惯了。
“烧退了?”
“嗯。”
再不退真要出人命了。——哦,她又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人啦。
释怀刚跪坐好,奶奶就从厨房里端出一碟小菜。她放下菜碟便靠近释怀边担心地问“烧退了吗?”,边用手探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嗯,退了。”释怀应话间,感受奶奶掌心的温暖,心间亦随之一暖。
“总算退了。”奶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奶奶是真的很担心她,释怀不禁心下感动——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
晚上,释怀又重新睡回柴房。因为地板实在太硬太平,又没啥软物垫睡,睡久了绝对会周身骨疼。
想起白天的高烧,释怀不免有些忧心。明明她生前除了那一场大病之外,几乎没生过什么小病,现在只是淋了一场雨,居然就发高烧,要是像生前修行那样淋一天的雨,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生前的那场急症留下的后遗症?——不太可能吧,她都已经死了。
可要真是那样呢?
……算了,她还是把身体锻炼得强壮一点吧。
因此,第二天上午忙完农活,下午释怀就去屋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荫下,以各种可以想得到的方法锻炼起身体来。
累了的时候,就坐在大树根上看着天空发呆,不那么累时就去找吃的。然后看着天色,准时回家做饭……
冬狮郎仍是经常一大早就不见踪影,到了吃饭的时间就会回来。时不时他还会带几条鲜鱼回来,估计他是去了河边。
释怀和冬狮郎都不是能言擅扯的类型,就算是一起去哪里干些什么,也多半时候都是相对无言的,也不会觉得气氛奇怪。时日久了,这种沉默的生活也就习以为常了。
当然,日常对话还是会有的。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躺在这里?”某天,释怀忍不住这样问躺在河岸草坪上的冬狮郎。
记得冬狮郎沉默了好一会,才爱理不理她地说:“因为我喜欢这里看到的天空,和这里吹过的凉风。”
他说这话时又把眉头皱得更紧,所以释怀觉得他的话一点都不可信。那时,她就躺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有阵阵微风不间歇地拂过,的确惬意悠然。天空蓝得澄澈,所以阳光也肆虐地骄狂着。
虽然没有被阳光直照,但释怀还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双眼。
“这话其实不是你说的吧?”释怀懒声质疑着冬狮郎的回话,随即坐起身来。
“……”
冬狮郎没有接话,释怀就当他是默认了。
“是小桃说的吗?”释怀再问。她侧着脸,看向正半眯着眼、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的冬狮郎。
“……”
他依旧不说话,释怀猜他兴许是在回想被她的话勾起的过往回忆。
“果然吗…”释怀心下了然地站起身来,暗觉无趣,“我回去了。”
——什么嘛,难道你心里就没装有自己的想法吗?想什么都能和雏森桃扯上关系,不会是无时无刻都在惦记着她吧?那么想她就去找她见她好了,在这里想念个什么劲啊?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你生气了?”冬狮郎愕然,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释怀。
——没想到,他心思还挺敏感。
“是啊。”纳闷的释怀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为什么?”边问着,他便猛地坐起身。
“因为你只知道空想,不知道行动啊。”释怀看着那张总是郁郁不乐的脸,“你喜欢雏森桃吧?喜欢她就要告诉她,喜欢她就要主动去追求她。喜欢和她在一起就和她在一起好了,整天在这里想念又有什么用?你是个男人吧,是男人你就要主动一点,整天在这里伤春悲秋个什么劲?——看着就让人觉得生气。”
释怀越说越觉得火大,而且心里气闷得紧。
明明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想念她就去看她好了,懒得走动的话干脆一直呆在她身边也没什么问题吧。——可她呢?她也在想念一个人,可她就算是迈过千山万水也未必能再见到她,更别提呆在她的身边了。
“谁、谁说我喜欢她了?”
这时,冬狮郎的声音都结巴了,终于露出除装酷以外、近似激动的表情,说完还迅速地别过脸。
“哦,是吗?”
释怀居高临下地睨着冬狮郎,眼里有着恨铁不成钢的鄙夷。
——哦,他好像脸红了。不,他的确是脸红了。呃,他的反应真好玩,她不过是故意逗逗他而已。
“当、当然。”
冬狮郎被释怀看得更紧张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在说谎好吗?
“哦——真的吗?”
释怀故意拖长语调,而她眼神里的怀疑也清晰可辨。
“当然。”
冬狮郎豁出去般迎上释怀的目光,以示肯定。——但释怀还是能看出他慌张中克制住的闪躲。
两人对瞪一会,释怀忽然觉得很无力:“哎,你不想承认就算了。小桃是个好女孩,小心她被别人先一步拐跑哦,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追悔莫及’了。你好自为之,再见。——啊,对了,回去时记得带上两条鱼。”
释怀边走着,边背对着冬狮郎摆摆手。
……
那次对话以后,他们俩在此后的三四天内,再也没有好好地互相说过话,就像俩在和对方怄气的小屁孩,看得奶奶直摇头……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生前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