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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   第六十六章

      容宛自卦师手中挣开,像是故作镇定,隔作半步距离,喘息压抑:“我数三个数,咱们便跳下去。”

      卦师半晌未答应,容宛耐心等着,没有催促。同生易共死难,说起来款款深情,做起来往往像个笑话。卦师是个寻常人,寻常人总是贪生怕死的,这之前的踌躇矛盾不可避免。夜晚漆黑,容宛忘记提灯,赴死的人用不着光亮,然而黑黝黝的湖水反出粼粼暗色,像无边深渊,跌下去便落入野兽犹带口涎的血腥巨口,削肉断骨。容宛蹲下身来,于湿润泥泞的河畔划出一个又一个歪斜小字,手指染了泥尘,衣摆亦脏污,唯独足腕银铃光华耀耀,映亮足边衰草。不知道要等多久,时光挪移风声阵阵,虚假的闲适终于耗尽,熟悉的怀疑渐升渐起,容宛皱一皱眉头,开口之前终于得到了卦师的回应。

      “好。”

      笑意留在心里,总透不至眉梢眼角,仿佛忘记怎样牵扯嘴角,只眸光闪动,他说:“那么开始了。”

      容宛站起身,暗暗捏住袖中的东西:“一。”

      刀刃隔着衣物摩挲,刀锋锐利,倘若那个人要反悔……

      他向前行一步,藏起眸中凶狠颜色:“二。”

      回眼恰见卦师一同上前,甚至主动握住他颤抖手指,暖在手心里安抚。

      好了,谁也逃不掉,那个人不想逃掉。

      最后一字久久不发,手心生出细密汗珠,黏腻燥热,分不清是谁的。容宛看着莫测的湖水,残冰碎雪轻浮湖面,跃下去一定很冷,他不喜欢冰冷与窒息,没有人喜欢,然而没得选。暖炉热汤,衾被斯人比冰雪更凉,情爱纠缠比死亡更冷,真情谎言分辨不清,相守互添折磨,那么不如归去。

      “可我怕呀。”

      “有我。”

      “你有什么用!”

      “陪你。”

      “我怕死……”

      “我们回家。”

      “可是不能不去,活着更难过。”

      话语一轮又一轮,循环往复,眼泪耗干了,只眼圈红肿着,风吹便疼,一个时辰里双双站立,欲跳不跳,欲归不归,如一场闹剧。

      卦师总是纵容他的,死便同死,步子一齐迈过去,不曾迟疑。

      只他迟疑。

      容宛仰起头去寻卦师的唇,印上了便离开,拥抱了复放手,他红着眼圈儿,于卦师低首凝视里,终究漾出一抹笑来:“没事,就是想亲亲你,方才我又胆小,坏了事情,现在重新开始,三个数,到三便跳。”

      他后退半步,悄悄于背后,将刀刃丢在石头土堆中。

      用不着了,他相信他。

      仿佛成为无畏英雄,就这一刻,抛却贪生与软弱。冰冷如何,疼痛如何,腐烂如何,闲话如何,他赌赢了,有情人不惧茫茫生死,他不是被抛掷的那一个,他不是被戏耍的那一个,这便足够。

      容宛闭上眼睛,唇畔笑意未消:“一。”

      他向前行一步,足尖空悬,几乎触及湖水:“二。”

      指尖微微颤抖,只差最后一步,雪落鬓间,凉凉地融了,他将双手紧握成拳,立誓一样:“我会等你,一起转世,你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不曾张开眼,他知道卦师就在身侧,不背离,于是末路也生出甜意。无来由便想起初遇时那一句一生顺遂,那个让他生出怨毒的谎,那个骗不过一世的谎,然而走到尽头,是否欺瞒反倒不十分重要,真如何假如何,神仙也会说谎,何况是人。卦师肯陪他一起死,任由他的性子,这便足够了。他的路很坎坷,卦师一样坎坷,行至如今,相遇相知,劫或是缘,债或是孽,哪里比得过这样一场胜利。

      他胜利了。

      他无声地笑出来,眼泪干涸在颊边,干涩涩,他矛盾地,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用一种极轻快的语气,说道:“三。”

      飞鸟扑跃,抱拥流水。

      空寂夜晚激起一阵水花扑溅,只一阵。

      湖水比想象中更冷,细碎的冰渣子划破面颊,沁出细细血丝,一缕一缕飘散湖中,如旖旎红线。容宛挣扎着找寻恋人的手掌,落空数次,浑噩的头脑猛然想起跃下时听见的落水声。

      只一声,除却他,再没有第二声。

      冷过浮冰碎雪,容宛自脊背生出寒意,来不及细想,躯体已然自发挣扎起来。他会水,且落水不深,手足并用很快便浮了上来,抹去面上水珠,却见卦师蹲在湖畔,轻笑着,向他伸出手掌。

      容宛只当那人要拉自己起来,伸出手,正待问一句意欲何为,却发觉那只手越过右掌,落在自己头上。

      温柔地揉上一揉,而后狠狠地,狠狠地向水中按去,后知后觉,刺骨寒水里,容宛终于明白。

      那句话是不必问的,卦师要杀他。

      同生同死,不相离弃,温暖抱拥,依依情话。

      他要他死。

      初见的谎话,复见的契合,乃至戏台子上目光相交的怯然。

      他要他死。

      可是为什么呢。

      这个人为他编出一生顺遂的美满谎话,在烛火中为他擦拭伤口,在戏台子下日日听戏,在床榻上忍耐欲望,送他银铃,告诉他,不需要变,不要与旁人比,现在很好,现在最好。

      为什么变成这幅模样?

      又是魔物,又是失控?

      优柔的迟疑打断在口鼻的酸涩里,湖水大口大口地灌入肚腹,头顶的手掌犹如钢铁铸就,不能撼动半分。容宛在那只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印子,恶狠狠,眼睛渐渐酸疼模糊,不得不闭合。

      然而那张笑容肆意的脸,张扬可恨的脸。

      黑暗里闪烁,痛楚里明晰。

      于是唯独剩下憎恨。

      魔物如何,失控如何,无辜如何,那是卦师的理由,是附带的苦衷,可是有什么用处,有谁会相信。容宛相信过很多次,吃了亏不肯死心,温柔残暴里煎熬,仙境炼狱里轮回,乏了病了,于是抛出一场赌。

      终究是输。

      不理会苦衷,不理会从前,他只想痛痛快快恨一场。

      挣扎渐渐没了声息,寒冷仿佛侵入骨,再深一些,侵入魂魄,冷到尽头反倒生出困倦,躯干软软垂下,沉入湖底。他张开嘴,无声地,耗上最后一点力气:“你等着。”

      没有人听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完结可喜可贺,顺便感谢坚持追文的读者,以断断续续的更新和时常会有的卡文以及我任性的萌点看,你们不容易,能坚持的都是真爱,么么哒(づ ̄ 3 ̄)づ
    之后会挤时间尽量更的,把旧骨好好地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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