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55、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得知变故的时候容宛正唱罢最后一场，惯例里坐在铜镜前，妆容洗去半边，却听门扉被谁冒失撞开。小仆匆促地行过来，嘴唇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利索。容宛不耐烦，一再追问，终于得出个清晰答案，像携风箭矢一样猝不及防。

　　小仆不敢看他，口中像含了颗圆滑珠子，溜溜滚过，咽不下，吐不出，只低了头，嗫嚅着：“那，那个卦师打伤了李公子，如今被押在府中，李府的人不肯放他出来，说是要送进官府……”

　　“怎么会打伤，如何会打伤，我分明看着他走上归家的路。”容宛握住小仆的肩膀，狠狠地，指甲透过衣物嵌到皮肉里。他的眼睛里有着凄惶的光，未拭尽的油彩浮在脸上，模糊晕成一片，“他为什么多此一举。”

　　没有人能回答，小仆被他摇晃着，头一次窥见容宛失态，早被吓得眼眸含泪，哪里能够回答。

　　容宛无声地放开他，用力太过反倒觉出指尖疼痛，后知后觉，他看向铜镜，镜中人神情是木讷的，嘴唇却微微张着，猩红似饮血。方才丢弃的帕子重拾手中，一下又一下擦拭过面上油彩，颜色混杂着交融着，巾帕抖动，容宛扶住颤抖的右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为了意气，为了自尊，还是从始至终，你不曾信过我。”一切止歇了，嘴唇勾起来，笑眼里藏着冬日缓行涩涩的水流，“我也不信自己，但为了信自己，我要救你。”

　　时至今日，连同搭救也成深思后一个证明。

　　想要证明些什么，卦师在怀疑他，他亦在怀疑自己。天真，良善，那样的表象，便是真的？倘若是真，那么不时翻涌壮大的欲望又算是什么。胭脂气味甜暖，鲜艳的一盒，像是浸泡着几枚甜烂果子，悄无声息腐烂在瓷盒里，于是香气更加甜腻，颜色更加娇艳，旧的胭脂变作新的模样。那么他变了么，或是如那盒胭脂，一早便埋下腐烂的种子，从来不曾干净。

　　一早便是市侩的？

　　他怎么能是这样的人，从前不曾在意便也忽略过去，如今重新提起，他当真是这样的人？

　　不该的。

　　卦师喜欢的容宛，旁人喜欢的容宛，向来明艳似碧桃，倨傲不肯轻就，顾盼回眸间，偶然泄露一寸天真目光，于是他们将那一点倨傲放纵宠溺，将那一点天真视若珍宝。

　　自私是真，虚荣是真，永不满足的欲求，亦是真，容宛很清楚这样的自己，然而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却生出一点不愿窥见的陌生。他以为那些不过常人皆会有的小毛病，或大或小，谁也躲不过，然而如今与卦师发展至如此田地，又怎是一句常人皆有能够盖过。

　　爱慕模糊了，初见固然美好，却不能够激起甜蜜沉溺，卦师待他很好，然而不可抑制，从前的纸碎金迷如同繁丽美梦，不时跃出来引人回味，引人接近，引人抛掷……

　　可是怎么能抛掷呢，抛掷了，便是抛掷心。

　　跟随欲，抛掷心。

　　容宛遮掩住眼睛，长发散下来，犹如无根孤魂，透过指缝他望着镜中的眼睛，真是无端陌生。

　　他终究去了李府。

　　来不及怎样收拾，素衣乌发，眼角甚至残余未卸净的胭脂，绯红的，仿佛经一场无声泣涕。

　　渊清被绑缚着，嘴角额头有些淤青伤痕，低着头立在角落，不言不语。李公子吊着一条手臂，闲适坐着，细看茶盏中氤氲白雾，并不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