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49、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隔阂总是暗自生长，归家后，卦师与容宛不再提起雨中的故事。只是卦师待容宛愈加温柔了，言语行动间常暗暗表露怜惜爱护，大约是过于爱护了，有时回去晚一些，不免一通追问，言语足够温和，意思却不容躲避。

　　起先尚可仔细诉说，时候久了，容宛便敷衍起来，卦师面上不曾表露，心中到底也是不满的。

　　容宛偶尔会想起从前，富贵子争风，礼物一件一件送他。夜间筵席珍馐遍眼，杯中酒液莹莹含光，青年公子要他斟酒来喂，月光里他拿捏分寸佯怒回绝，于是更得些爱慕。虽那一个笑容不知要在镜前琢磨多久，姿态步伐都算计仔细……哪一位公子喜欢哪一种脾性，哪一位好拿捏，哪一位该远离。

　　足够累，却也足够快乐。

　　金银珠玉堆就的快乐固然似幻似空，是醉深的繁华梦境，如美酒甘酿，浅尝则得欢愉，痛饮则得癫狂，不能够贪恋。然而浅尝并非不尝，美酒并非鸩酒，倘若一点都不能再见……

　　容宛褪下戏衣，对镜看未卸的妆容。晚间只点几支烛，暗影越过眉眼，似捉摸不透的鬼影。容宛支着下颚，神思却不在镜上，修剪秀润的指甲于桌上一下下扣出“嗒嗒”声响，应和着烛焰的跳动，一时急一时缓。镜中的面容看得愈久便愈陌生，眼眸空空，眼睫偶一颤动，掀起死寂波纹。容宛抚上自己勾画的脸，眉梢眼角一路向下缓行，停在唇瓣，落下去，一指的纷乱颜色，胭脂色青黛色混在一起，再分不开了。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

　　干坐的时候太长久，他想起散场后那李姓公子悄悄塞在他手心的一张纸条。不明不白便收下了，不明不白便打开了，他看着那一句暧昧言语一时有些恍惚，其实那也不过抄几句酸诗来卖弄字迹，可是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拙劣的把戏了。容宛回想着，大约是与卦师同住后便同那些人撇清了关系，自此再无礼物往来，一时圆满，半点后路不留。

　　如今竟有人偷偷递了纸条，难道不知道他与卦师一起？

　　容宛看着那几行秀逸字迹，李公子，记忆渐渐对上了，是雨中的那个，撑伞同行，动作间有些不易觉察的轻浮。容宛想起那时候，那人与他分明不是一段路，走罢了再原路返，若非善良过头，便是早有心思。

　　“我想要什么。”一句问话，不指望谁来应答，容宛拿起那张纸条，靠近了烛焰一寸一寸烧干净。

　　迅速收拾了东西，容宛不再想那些东西，于夜色中匆匆归家。

　　卦师果然在等他。

　　没有熄灭灯，桌上摆着几道饭食，没了热气。内室安安静静，容宛走进去看，却见卦师执了书卷，倚在床头阅看，只是良久不曾翻动书页。

　　容宛低下头，小声地：“你在等我么？”

　　卦师自书卷中抬头，难得没有追问容宛因何晚归：“饭菜在桌上，热一热便可以吃。”

　　容宛收拾妥帖，走向卦师，问：“看的什么书？”

　　“不拘看什么，只是格外喜欢书中的颜如玉罢了。”卦师没有抬头，他合上手中书，长臂一伸，便揽了容宛腰肢，四目相对，一笑，“可是看了许久方才发觉，那些颜如玉，哪里及得上我怀中人的半分丽色。”

　　容宛跌在卦师身上，任由他抱拥。情话无论听过多少次，都有红晕自耳后悄悄爬过脸颊。鸦羽似的睫半掩了眸子，不觉也漾出一抹笑来：“只会说浑话。”

　　难免一场翻滚纠缠。

　　耳酣脸热，容宛扬起脖颈止歇最后的动作，身下的卦师只定定注视着他，眨眼也不曾，仿佛一错神宝物便要消散。

　　相拥睡去，之前的那一点胡思乱想早抛掷脑后，大约只是想得太多。容宛向卦师怀中蹭一蹭，安心地闭上眼睛。

　　吐息渐渐悠长，却见卦师伸出手抚摸容宛眉眼，语调温柔：“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印堂黑气深重不散，甚至脱离了卦师身体，成一个模糊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