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47、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可我不会任由他拿捏。”容宛看着自己失却银铃的右足，“他会算计，姬寐一样会算计，恐怕他的美梦不能实现。”

　　姬寐疑心已起，归来后要去铃铛，自然是要窥看旧事。容宛回想着短促可笑的一生，他的故事不值得深究，可是其中人物却值得细看，渊清是那卦师，这事实自相赠银铃的场景便可看出。倘若姬寐看到之后种种纠缠，再联结渊清所为细想，定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渊清是无念城长久的敌人，素来是姬寐眼中钉肉中刺，然而人人皆有弱点，仙人亦不例外，渊清的软肋暴露分明，姬寐没有理由不去利用。

　　“待姬寐将旧事看完了，定然会寻我过去，谈一谈过往，测一测忠心。”

　　容宛陈述罢，却见那白发少年身影渐渐黯淡，像是将要消散。

　　凝殊的模样模糊起来，光亮掠过身侧回到右足，容宛嗅见一阵极甜的香气，耳畔却听那少年道：“待到七情六欲都回到你的身上，便是我消散的时候，如今那些东西已然寻回大半，可是还差一样。”

　　其声渐低，尾音轻飘着散在风里。容宛来不及细问，那未寻回的，又该是什么。

　　东风带来飘零花瓣，容宛看向前方，那层层碧桃树之后，漆黑阴沉的宫殿一角。

　　宫殿之中似包裹了挥散不去的阴冷气息，姬寐取出铃铛，重又将它放于池中，一时间光亮骤现，姬寐顺从光亮，再度进入记忆的幻影。

　　时光停在离开的地点，再回去，只见那红帐之中人影安静，红烛的火焰亦沉默着，不再跳动。

　　片刻后烛焰复摇曳，明灭着投下跳跃的影子，帐内传出悠长平和的吐息声，容宛仿佛睡得很好。

　　安稳不过半柱香。

　　衣物摩擦之声又起，一只手探出来，撩起另一半床帐。那只手白皙纤细，腕间扣一只细细金镯，与红衣相映，于月光下愈发显出腕间雪白。容宛坐起身，衣物滑落肩头，露半边暧昧印子，他的神情是恍惚的，像是陷在梦里，未及醒转。

　　他看着身侧安睡之人，目光忽而温柔起来，以指拂过卦师眉目，勾勒细致：“如你所愿，也如我所愿。”

　　从此成双，再不必独自忍寒。

　　容宛将头颅枕在卦师胸膛，感受那颗心脏鲜活的鼓动。万籁俱寂，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细细滴在庭中树木小而细的叶上，断断续响着，像强忍的唏嘘眼泪，不痛快，只敢一点一点来。可这比喻太不妥当，温柔的夜晚，美好的开端，为何要看到雨，为何要想起眼泪。

　　皆是这雨，来去无定，不是时候。

　　埋怨落在外物，容宛专注听着卦师的心跳，神色如方才再度恍惚，却不是困倦，他的眼睛是明亮的。

　　“我是欢喜的。”确认一般，停顿了，容宛再度复述，尾音咬得清晰且沉重，“我该是欢喜的。”

　　春雨细润地洒了一夜，容宛听着雨声与心跳，不成调的曲子敲击着双耳，夜长风轻，烛泪堆积，到最终燃至尽头，天地终于彻底黑暗。

　　容宛看着那火焰最后随风左右飘摇，明灭数次，到底安静下来。

　　他始终没有闭上眼睛。

　　姬寐随容宛一同看向紧闭的窗子，这样的情形真是好笑，对着一个虚幻的影子，他竟有闲情一同听雨。如今这里只有容宛醒着，兀自琢磨着他猜不透的心事。

　　夜雨很好，黑暗很好。

　　姬寐行至床帐前，蹲下身，与容宛对视，那双灵动的黑眼睛映着模糊的夜色，没有将他倒映。

　　可是不要紧，他能够安静下来，容宛一样静默无言。天地唯剩二人，一个幻，一个真。

　　慨矣天长，嗟乎地久。

　　姬寐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记不清在哪里看到，然而重再提起，总觉出微腥的泥土味，大约是死人的东西，姬寐回想着。墓志还是碑文，埋在土里的还是落在土上的，记不分明了，悼念，哀思，颂功？谁知道是什么用途，如今既被他想起，那么诵念出口的时候，便是它的用途。

　　“此时听雨的我，与此时听雨的你，便是永永远远，天长地久。”

　　那双黑眼睛未曾掀起半分波纹，容宛眨动眼睫，心事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