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无念城中的日子平静，安稳，缓慢，东风一寸一寸暖。容宛寻得闲暇，于城中遍植碧桃树，或弄或淡的绯色，间或杂植海棠，玉兰，一枝挨近一枝开放热烈，从前他最爱这样花团锦簇的繁丽。

　　身裹黑衣的人偶麻木地于树下穿梭往来，各自做各自事，死寂的眼睛不曾掠过生动色彩。容宛倚坐于碧桃树下，任人偶擦肩。他仰起脸，看头顶花枝，一枝盖过一枝，耐下心来去数，反倒算不清哪枝是哪枝，它们错杂着，不分彼此。火一样的红灼烫容宛的眼，他觉察出风的方向，伴着枝叶的细微声响，温柔地拂过来，飘忽断续的花间香气浅浅萦绕，无意中捕捉，留了心，反倒再嗅不出。

　　再度拥有这些，已然隔了百年时光，本该有的复得欣喜，却仍不曾生发半分，没有波澜，冷静甚至冷酷，容宛审视着自己陌生且熟悉的躯体。

　　外貌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肉|体多几分新效用，骨仍是那具骨，没有分别。

　　效用不过拖累，这对他不划算，对姬寐一样的不划算。容宛懒去猜测姬寐所想，多年的相处他已然明白，那个男人本就是无底深渊一样的难测，再如何猜，也是徒劳。

　　赏花沐风是暂且的悠闲，无念城从不养闲人，稍作休整，便又要开始新的事情。

　　这一回的事情算不得复杂难做，甚至不用披上旁人皮囊，他只需蒙上面纱，干干净净地杀几只妖。

　　不知善恶，亦不知是何人以何物作交换，这些皆是姬寐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只管杀。

　　说起杀，这让容宛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自陆宅回来之后，姬寐曾问他，相不相信刀刃噬主的说法。他摸不准姬寐想要的答案，便只作愚笨模样，道一句不知，只期蒙混过去。然而姬寐不曾放过他，一个接一个追问仿佛永无止休：想过那个说法么，喜欢那个说法么，因何喜欢，因何不喜。

　　容宛怔愣住，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是真正愚笨。他摇一摇头，却闻姬寐最后一问。

　　“你可愿作刃？”

　　男人的眼眸仍旧弯着，狭长上挑，狐狸一般。

　　容宛颔首：“容宛愿作刃。”

　　“噬主的刃？”那笑意仍未消。

　　“护主的刃。”容宛温顺地依偎男人怀中，他的脸埋在男人胸膛，呼出的气息像羽毛拂过，“容宛的性命本就是主人的，必会全力护佑主人安好。”

　　姬寐仿佛并未满意，他只是轻佻将其揭过：“随口一问，不必这样认真，我不舍得你断裂，且让那些人偶护佑城，你啊，只安心被我护佑，听我的话便好。”

　　愈宠溺愈虚假，唯独这一点，容宛将男人猜得彻底。

　　然而他不知道男人因何虚假，不知道那其中真正缘由。

　　春风吹落碧桃花瓣，娇弱不堪留，绯色花瓣落上他腰侧所佩骨笛，多年相伴，趁手刀刃一样的存在。温暖映衬灰白，容宛一寸寸抚过冰冷笛身，轻缓地将桃瓣抚落。

　　看见它，便看见这些年断送于刃下的无辜性命，数不清几条亦或几万条，于常人讲，其实它们没什么分别。了断一条性命，生疏惶恐，日日不得安眠，便如背负万千杀孽，了断万条性命，反倒生出麻木，左不过挥砍刀刃，血肉飞溅，待到白骨累作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于是万条性命便如一条性命，并不因数量多而格外愧疚。

　　容宛并非常人，细些讲，他并非人。

　　人的惶恐，人的愧疚，这些都是遥远的东西，唯有麻木，十足相似。

　　如今出行在即，各色花朵点缀城池，唯独不曾植上柔软青柳。柳字音通留，折柳送别的说法，便表了生离间留恋，此地一别死生谁知，茫茫的从来是漆黑前路，独行路漫漫，柳枝清酒，聊作饯别。

　　这样温存软弱的东西，不应当现于无念城中。

　　没有一个人偶会关注旁人死生去留，更没有一个人偶，会对无念城心存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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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废话过渡章，最近作业还没写完，之后会有更多，而且这几天几门课都要开始结课，所以更新会不稳定，过了1月12号，恢复稳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