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29、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将刀刃挥砍，这样的事情，容宛做惯了，这一回，却格外吃力。

　　无非几只妖物，往日不过几招之间斩杀，如今对方锋利剑刃直直刺来，他却只勉力退避，脚步踉跄间，终究任由它刺入皮肉，滞涩地划一道深长创口。

　　殷红血液溢出来，温热地染了肩背衣物。今日容宛穿红衣，衣摆处绣繁复纹样，是生时的喜好。他披着自己的皮囊，却用面纱遮罩，烟雾一样迷蒙的皂纱，飘摇着自帽间垂下，直遮到半身，动作间轻纱随同长发飞扬，看似轻盈灵动，实则繁复拖累。

　　血流止不住，先是丝丝缕缕，再是汹涌而出，创口间的疼痛促使容宛皱起眉头，喘息虚弱。他很久不曾受过这样的痛楚，创口间像是扎进了千千万万绵密的刺，尖锐疼痛迅速蔓延通身。这让他想起年幼时随戏班奔走时的小伤小痛。磕破了皮，或是练习时摔了腿脚，伤痕不重，却多，旧伤未好添来新伤——戏子亦不清闲，一项一项练过去，都要扎实，好看。与锦绣前程相较，疼痛着实不足挂碍，吹一吹创口，便也忍住疼痛。那个时候总有一点坚持，把心寄托在故事里，他格外相信苦尽甘来，即便最终明白那是假的，明白了也无关紧要，倘若没有那一句诓人的话语，要怎样将不平与惰懒压下。人的命数天定，作不得主，除却天公眷顾，哪个不是于苦海中沉浮。悠长百年，不拘做什么梦打发心中郁结，人总要有个念想。

　　从前有着念想，于是不惧疼痛，如今执念全消，疼痛便愈发难以抑止。

　　埋怨应该归于己身，出行前，容宛竟忘记找寻姬寐，将皮囊恢复如初。

　　鬼物与人不同，感受愈多，便愈受拖累。

　　如今与从前不同，虽不是为自己，终究也要将性命保持，毕竟他的命是姬寐施舍，死生自由，轮不到他抉择。

　　迟疑只是一瞬间，再度挥刃，斩杀旁侧小妖，容宛只专注攻击面前这一个。这只妖失去帮手，独自将一名凡人护佑身后，难免分心。容宛寻出他的破绽，结结实实地砍下去，于是一场争斗，终于止歇。

　　妖物倒下时，容宛亦失却气力，疼痛一层层侵蚀过来，一同到来的还有久违的饥饿。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凡人颤抖的身影，血的香气飘过来，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未曾进食。

　　无念偶之所以有恶名，除却残忍弑杀，还有另一层缘由。

　　无念偶虽力量强横，终究也有弱点，如同人的一日三餐，无念偶亦需要进食。它们会吞食凡人血肉以增修为，不只凡人，妖魔与仙人之中力量稍弱的，亦会成为其盘中餐点。

　　容宛习惯了这样的行为，不吞食便会死，那么便没有理由装模作样去抗拒。

　　艰难地走向那个人，这一回他看见对方惊惧的面容，这个人是无辜的，可他终究抓住他，狠狠咬住脖颈，不曾犹疑。

　　食物的呜咽痛呼合着颤抖传过来，容宛将其打晕，撕扯开衣物，太过饥饿以至于失去轻重。他急切地划破那人胸前肌肤，深入地剖开来，血淋淋地取出鲜红心脏。

　　原来人心的味道是这样。

　　容宛贪婪地舔舐唇边血迹，双手捧着温热心脏，腥味冲入口鼻，有些呛。他的力气终于稍稍恢复了些，人心终究是个好东西。

　　正欲将其吃尽，却觉熟悉气息逼近。

　　抛下温热血肉，迅速地回转身，对方已然立在眼前，来不及闪躲，容宛看见那人扬起的剑。

　　冰冷光芒凝在剑尖，那个人保持着执剑动作，半晌，不曾刺下来。

　　透过轻薄面纱，容宛辨认出渊清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