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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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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不知过去多久,容宛只安静将头颅埋于姬寐胸膛,颤抖渐渐止歇。车厢猛然一场震荡,他偷眼看帘外情形。车厢很静,吐息声亦不闻,想来危机已然消解。珍珠帘晃在眼前,一阵,复一阵,茜色的薄纱飞扬起,将夜幕上一弯月展露完全。
再不见渊清的影子了。
篆字的香燃起细细的烟,香气浮动着,左右上下飘摇,丝丝缕缕融散开。容宛抵着男人胸膛,挪向别处坐直了脊背,他看着纱雾似的烟,无来由地觉出一点此身何在的迷茫。薄纱外已然干干净净,火光,宅院,仙人,散尽了。容宛撩开纱帘,并三两串圆润蚌珠,夜风拂过灼伤的半张脸,就着车驾向下望,只是觉得格外高,星辰仿佛犹在咫尺,伸手便触及。星子耀耀,像是一套繁丽精巧的银质头面,钗环步摇光亮相连,于无尽乌发之上簪出丽色。
“看些什么?”姬寐这样问。
容宛收回手,连同着视线一起收回来:“路途漫漫,随意看看罢了。”
自认看出他心中所思,姬寐安抚道:“放心,方才我用了秘术,渊清已然不能追来。”
“是什么秘术……”
半句话哽在喉中,容宛看见男人唇畔溢出的血液。
鲜红刺目,血珠顺了弧度滚过去,及至尖尖下颚,攀留不住,滴下去,化作一行血迹。
“主人竟受了伤,对区区一只无念偶……为何。”触上那点鲜红,以指腹擦拭干净,容宛不能够明白男人的所为。
姬寐不是早早放弃他了,为何在这样的时候,偏偏……
“我虽不及渊清修为高深,力量强横,然而将无念城的秘术一个个使出来,他未必能够招架,何况我拥有一座城,千万人,他却只独行。”姬寐握住少年未及收回的手,贴在心口,温热的,却觉不出心跳,“我不会让他赢过我,一切的人,都不能够赢过我。”
黑眸暗沉沉,映出容宛狼狈样貌。
“于容宛心中,主人一向最厉害。”
平静着道尽恭维话语,无波无澜,仿佛是真。
“心?”姬寐蓦然笑起来,语声沉沉,字字句句脱出口,一层一层沁入耳,似弥散了香醇的酒的气味,“像我们这样的怪物,不要提起心。”
“容宛明白了,日后必不再提。”低下头颅,他收敛一切未知的答案。
沉默着,再度望向闪烁的星,明复灭,灭复明,靠不住的光,像一双说谎的眼睛。人总会说谎的,兴许不止是人。寒星孤月,乃至花草树木,即便说不出话,总也有隐瞒的时候。唯独一个不同,死物的隐瞒往往没有道理可循,它们不由己,活物的谎,却多是为了自身谋利。这没什么好谴责,活着原本就是件辛苦的事,三言两语谋出轻松捷径,太吸引。
说谎这样的事情,容宛时常做,生前频繁,死后反倒略少一些。这大约与面对的人相关。从前他需要讨好太多人,班主,看客,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甚至同行的师兄弟,可那时候总有一个人来珍视他,于是任路途再难也一一迈过了。如今他被姬寐拾了去,命握在男人手里,那么便只需讨好这一人。
这比生前轻松许多,可是他却觉不出生前欢喜。
“其实我本不打算救你。”相隔很久,姬寐重又开口,“方才渊清追赶时我仍在想,倘若他追上来,我便将你抛下去作拖延,左右他追不上我,过来这里,我不吃亏。”
救得来便救,救不来便抛,姬寐自认是个好主人,至少他不曾早早将刀刃抛掷。见到容宛的时候,那个少年是预料之中的狼狈,被火簇拥着,美人面毁去半边,衣衫亦燃,唯独右足鞋袜尚好。他记得容宛喜欢于右足扣一串精细银铃,那是百年的习惯。
来不及去想铃铛与火的关联,他发觉自己向少年伸出手,就这样迫切地,想要将人拯救。
像是过去千百次拥抱,他揽住容宛的腰肢,那个一向安静的人偶忽然贴上来,紧紧地,于是身躯的颤抖都能细腻感知。容宛牢牢攀住他,像是攀住唯一的浮木。他在依靠着他。
总不能这样将他丢下去。
不过这样一个念头。
出手只是一瞬间的事,腥甜血液涌出来,不及去擦,他看见渊清徒然地落下去。
这一切终究结束了,少年的颤抖亦结束了,这样的依偎过去很久,他没有松开手,直到少年主动离开。
烟雾袅袅,浮散着,姬寐将其吸入鼻腔,他合起眼,挨近了烟的源头,“可是趁手的刀刃那样难寻,你若被他擒去,我要用谁作刃。”
尾音终了,便又是一场静寂。
微风起,帘外的星子闪烁着嵌了黑天。
像是为他作映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