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2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歇斯底里，白狐面目染上狂态：“如今我走到尽头，可是你们也不要妄想逃脱，我受够了摆布，今日，便将它了结！”

　　未曾来得及反应，耳畔只闻炸裂巨响，白狐的身体碎作千万片，血与肉一同飞溅。粘稠血液如浓墨挥洒写意，恰染渊清一袭白衣。一时间院落的大火反倒黯淡，其间升腾起更为绚丽凄艳的光亮，更红，更深。那颗未曾剖去的妖丹化作碎末，于新燃烈火中生出细细的光。

　　恨意是腥甜黏腻的，像血。

　　容宛抹去颊边沾染的血迹，合着肉沫与碎骨，它们一起徒然地委地。

　　庭中的小狐兀自睁大一双圆眼睛，黑漆漆地望过来，一如初见，盈了软弱的水光。他的身体溅上鲜血，素衣也染作红，妖丹引燃的火不熄灭，烧焦了树木，噼啪崩裂之声不绝。书生奋力奔逃，终究被卷入火的漩涡。东风吹拂，书生的身躯一寸一寸燃作焦黑，皮囊崩裂了，露出鲜红的肉，来不及张口，那一点难得有了生机的红，亦被火焰舔舐。无边折磨里书生徒然地卸力，炙烤的香气传过来，他终于彻底合上双眸。

　　长生梦止，飞灰零落。

　　便是魂魄亦未存留。

　　小狐狼狈地躲避着烈火侵蚀，一路向前，跌倒了，便匍匐着向前爬。那双稚童的无辜眼眸惊慌地望过来，开口时带着软弱的哽咽：“救我，你说了救我，求你救救我！”

　　容宛举起右腕，广袖滑下，露一截细白臂腕，月光映衬下宛如美玉，唯独内侧一片灼烧痕迹，触目惊心：“我自顾不暇，如何救你？”

　　若痛痛快快不燃过一晚，这场火不会熄灭。怨憎合着妖丹飞散，这是白狐最后的一场诅咒。她的生死已定，挣扎亦是徒劳，于是最终的一刻，即便承受刻骨苦痛不得转生，也要垫上旁人性命去陪葬。这样孤注一掷的情形，没有人可以逃走，渊清修为高深，大约能够自保，至于旁人……

　　火焰一寸寸舔舐过面颊，清致温文的一张脸毁了半边，皮肉如书生一般焦黑崩裂，最终露出骨。

　　恶鬼皮，美人笑。

　　完好的半张脸漾出浅淡的梨涡，容宛转过身，任缕缕火光缠绕周身，那个背影飘忽：“从始至终，我只是要救自己。”

　　耳边依稀传来小狐无助的哭声，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要紧，利用也好同情也罢，他终究要将无念偶的一生走至尽头，变作真正的死物。足尖无力，火焰已然侵蚀大半，容宛跌在地上，他看着天边那弯毛月亮，它的光亮也是毛晕晕，柔和与清冷奇异地聚合，映一地血腥。

　　这不值得难过，百年前他便应该死。不知幸或不幸，他被姬寐拾了去，做刀刃，做仆从，做随时可抛的棋子，做乖顺可欺皮毛华美的宠物。欢喜时抚摸抱拥，不顺时随意抛掷。姬寐是一个心思难猜的人，喜怒变换无常，倘若容宛留存感情，大约一早便无法忍受。

　　无需不舍，这样的百年，从来是虚度，是不自知的煎熬。什么前世，什么今生，说到底，不过一点执念支撑，如今执念已散，剩下一条性命，有什么不能散。

　　散吧，散尽了，便干净。

　　月光映上他怕人的脸，无声无息，暖然东风送来一架华丽车辇，珍珠作帘，鲛绡为纱，骏马雕车，金辔银鞍。马匹之上骑一具森然白骨，执了鞭。

　　车厢无端启开，修长手指撩开珠帘与浅纱，露出男人轮廓分明的俊美脸容。

　　姬寐探了身出来，伸了手，掌心向上，轻声唤：“过来，握住我的手。”

　　近在咫尺，容宛握住它，任由男人将他拉起，温柔地拥入怀。

　　那双手拂过他烧断的发：“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容宛被拥着，焦黑的皮肉压在男人胸膛，恰露出完好的半张脸。他不知道姬寐为何要来救一颗弃子，然而来不及细细思索，隔着茜色薄纱，他看见渊清追过来。

　　宅院渐渐远了，于空中只窥得明灭的光亮，是燃烧的火焰，那桩事终究了结了。白狐的故事止歇，可他的故事却仍旧向前行，不知前路，不知东西，最终是怎样的一条路，走到怎样的地方，他不知道，亦懒去做无趣猜想，眼前穷追不舍的渊清唤起他难言的抗拒。

　　快掉下去，掉下去，重伤难行很好，粉身碎骨最好。

　　然而那抹白影子仍旧牢牢追在车尾。

　　容宛闭上眼，不愿再看。

　　姬寐几度攻击过去，却不曾将距离缩小半分。

　　论正面相抗，姬寐不如渊清。

　　渊清将触及车驾了，容宛眼睫微颤，身体亦不自知地抖作一团，于男人怀中瑟缩着。

　　向里些，再向里，他不能够被渊清捉住。这样无来由的坚持侵蚀了念头，容宛握住姬寐衣角，慌乱中贴得更紧些。

　　“你很怕他？”这样的时刻，姬寐仍有兴致询问。

　　容宛不答，手中力道更大，嵌入肉。

　　“我明白了。”安抚似的，一下一下，姬寐轻缓地抚过少年背脊，“我不会让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