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2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容宛暗自卸下一口气，他垂眸，不再言语。

　　“罢了，任我如何问，你皆不会答，徒耗时光而已。”远处依稀燃起汹涌的火，明灭着，缕缕相聚直冲到半空里，渊清微蹙眉心，呢喃道，“想来白狐作乱。”

　　容宛随他望过去，滔天的火一刻不曾止，于漆黑的夜半中格外耀目，火焰随风壮大，仿佛要将一切焚作飞灰。

　　容宛向后退，微微低了头颅，直退到最后，退无可退，触及柳。

　　他将脊背依靠上那株青柳，长且软的柳枝垂下来，偶然掠过面颊，新嫩的颜色。这场景原该温柔，然而空寂夜晚伴着凄清月光，却只添萧瑟鬼魅。一枝柳条拂过发梢，随颈侧弧度落下来，悠悠荡荡，仿佛鬓间一支浅绿流苏。

　　渊清为他撩起那枝柳，向下移，牢牢扣住臂腕：“即便如此，也不要妄想逃，你惹出的乱子，合该亲眼看一看。”

　　容宛一时挣脱不开，何况不懂得渊清所想。怔愣住了，只觉腰间一紧，景物飞鸟一般向后退，再回神，人已然立在火中的庭院。

　　渊清将他放下来，手中却仍紧紧锢着，不许逃脱。容宛试图挣动，一次次被压制了，便也不再后退。他叹出一口气，仿着凡人无奈语调：“有功夫守着一只鬼，却不去解救凡人性命，你当真不像个仙人。”

　　“仙人该是什么模样，心肠慈悲，救人水火？”渊清看着前方的火，带着容宛，一步一步踏入摇曳的光，火苗舔舐着他的面颊，却仿佛隔一层无形屏障，不能肆意焚烧。容宛抬起头颅，看身侧那人姿态神情。雪衣红焰，丝丝缕缕的光笼上衣衫，映轮廓美好分明，那双淡色的唇启开，语调亦淡漠，“那是旁人眼中的仙，其实人与仙有什么分别，寿命不同罢了，能做的事更多些，于是要清心寡欲，降妖除魔，这皆是旁人眼里该做的，可是做与不做，又有什么要紧。”

　　“不做仍是高贵仙人，不会有人指责，做了更添神明光彩，受人爱戴。”容宛陈述。

　　“爱戴有什么作用？”

　　“可有可无。”

　　“既然可有可无，那么何必去做？”

　　反问过去，渊清便不再言语，眼前渐渐现出人影。这是囚禁小狐的院落，长久不见光的阴冷所在被火光笼罩，明亮灼热。院中屏障一层层化去，高墙亦倾颓。

　　小狐化作男孩模样，颤抖着跌坐地上。他的面前立着久别的母亲，那是最初的依靠。

　　可她不是来救他。

　　书生携了家仆赶来，然而此时，家仆皆气绝而亡，尸体陈于地面，杂乱着。

　　他不知道事态竟会行至如此地步。

　　这一切的开端是无来由的，这些日子书生等待着白狐的到来，然而这一日到了，却与预想中大不相同。白狐确然来此，却不像是要救小狐。火光将他引过来，使其看见一副意料外的景象。

　　火光算是一个信号，院落中的屏障除却囚禁小狐，更有另一层作用，倘若白狐再度过来，屏障便会自行消解，化作不伤人的火，滔天火光焚烧不休。

　　这样久，白狐仍未将伤势养好，形容狼狈，仿佛匆匆行路中一个停留。

　　她神态惊惶，随时要奔逃，小小的男孩孤零零躲在角落，便是一点关注目光亦未获得。

　　这委实不像孤注一掷的搭救。

　　可书生不慌乱，他知道，那位仙人会过来收妖。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终于要圆一个长生梦。

　　然而火光滔天，仙人不会看不见，这样久，直到白狐拼却全力将仆从杀死，为何仙人仍未出现。

　　后知后觉，他惊慌起来，一步一步向后退，白狐一步一步向前逼，她的眼睛是怨毒的红：“莫再做梦，什么仙人，什么城主，什么帮助。你我不过他们手中一颗小小棋子，因为有用，于是仙人寻上你，城主寻上我，各自的算盘打起来，哪里会管旁人死活……你的心上人早已死了，这些日子陪伴在你身边的，不过一只画皮厉鬼！”

　　书生犹自摇头，白狐笑起来，面容都扭曲：“什么情深情痴，你没有，我没有，谭姓书生亦没有，各自图着各自好处，终究还是盘算自己将来。”将死的悲哀促使她将一切倾诉，“从始至终，我接近你，嫁给你，只是想要你为我挡了修行中的劫难。倘若没有谭姓书生，你亦会因挡劫而死，无论哪条路，都是一样死，这是命。”

　　“我不能死，我要活着，百年千年地活着……”

　　“竟做起了长生梦。”笑声渐渐大了，直到嘶哑。白狐终于瞥见远处静立的仙人与画皮，被人玩弄股掌的愤恨不甘冲上来，五内焚烧的恨意自喉间溢出，“一切皆是你们！”

　　容宛看着摇曳的火光，他亦是一颗棋子，一把刀刃，任人安排，没有来日。

　　如今他看到了姬寐口中的好戏，可是那又如何，一样要走到尽头，姬寐猜出了一切的可能，却将他丢在这里，像一只弃子。

　　这样的一个故事，将一切揭开，不过满篇冰冷算计，白狐，书生，无念城，渊清，他，彼此遮掩了真实面目作戏子，戏终了，总要有人先退场。

　　先是谭姓书生，再是白狐，这之后，便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