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神色未有僵硬，容宛持了惯常浅笑：“仙长所言，谭某委实听不大懂，倘若我不是我，那么我该是谁？”

　　渊清不言语，四目交对，没有人妥协，一个自内而外的冷，一个嫣然浅笑里裹挟了凉，唯独骨里淡漠，十足相似。

　　终究是容宛打破沉寂：“这样真是奇怪。”

　　“鬼物披人皮，扮了生人言谈行止，这更怪。”

　　微风轻拂树梢，柔软的青柳枝叶摇摆着，袅袅款款。容宛扬了头颅，温文笑意转瞬消散，乌发垂散，发梢亦柔软拂过面颊，静夜里月色幽幽，映上发，冷泉一样泛出沁凉的光。

　　幽冷波纹自动作而生，随动作而止。风吹散，重抚落，姣好轮廓于月光里朦胧，平日横波妙目转作寂然，更深暗些。

　　一溪水变作一座崖。

　　不见光的崖底仿佛拖拽一切暖然美好，空空暗暗，没有尽头。

　　“仙长既知晓了，便该杀了我。”

　　平淡陈述，容宛浑不在意。

　　渊清倾身，与之对视：“告诉我，是什么人派你过来，是无念城？”停顿了，似短暂思索，“现下我不想沾血，若你告诉我，便不会立时丧命。”

　　“立时？”容宛掖起颊侧长发，“早一时，晚一时，一样是死，我何必顾忌，只求仙长出剑时痛快些，早结束了，也干脆。”

　　自书生到小狐，一件件亲自做过了，他太清楚这样的交易。性命攥在旁人手中，即便听话说了，最终亦不会有完满收场，生与死由旁人戏耍一样虚虚握着，能有几分可靠。

　　一切执念皆为软肋，一旦被人拿捏，便不得自主，于是不如放下，随他折腾，软硬不食，水火不入，待到觉出无趣，那人自会离开。

　　只是折磨更多些。

　　容宛沉默相抗。

　　夜更深沉，湖心微起涟漪。渊清捏住他的下颚，狠狠地，仿佛要将骨一道捏碎：“罢了，这样明显的答案，本不必问，无念偶那样忠心，怎会承认实情。”

　　那力道一下子卸下来，容宛觉不出压迫与轻松一瞬转换。他面目平静，袖中却将手掌紧握，指间陷进掌心，一圈一圈月牙印子。下颚处那双手不曾移开，竟摩挲至唇瓣，于下唇处一次次擦过：“为何不杀你，我亦不知道原因。你与那些人偶似乎皆不一样，便如现下……”最后一次轻缓的碾磨，“我分明是想要折磨你，伸出手，却只是这样摸上来。”

　　“不杀我，不过是想要自我口中得出消息，至于其他，皆是你的错觉。”容宛垂眼，仿佛嘲讽，“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什么都不会。”

　　如今他终于明白姬寐的那句未言尽的猜想，仔细回想过去，事情该是那样。

　　一切暂且搁置的细枝末节重被提起，渊清为何不曾发觉梅树魂魄，渊清为何不曾发觉他暗地的把戏，渊清为何对白狐这样的小事仔细认真，将一切连起来，终究只是一个结论。

　　这个人不动声色，不过引无念城前来。

　　这一切的开端，应是那株白梅初移入庭院的时候，以渊清修为，不会觉察不出。兴许在这之前，他确然只是单纯除妖，然而连上谭姓书生的魂魄，他猜测这一切与鬼物有关联。毕竟白狐气息奄奄，自顾已是不暇，谈何杀掉书生，这事蹊跷，其中应有其他鬼怪插手。

　　他列出许多可能的鬼怪，无念城是其一。

　　那三个字像根根尖利的刺，轮番扎入皮肉，激起层层叠叠的疼痛。

　　千万年不曾放过，历劫后心中深恨的一座城。

　　无念城，无念偶，这样丑陋肮脏的存在，早该灭亡，百年前若不是……

　　不能再向下想。

　　这些日子他仔细观察着那只披了人皮的厉鬼，那确然是只不错的人偶，面目相同，音调相同，字迹相同，便是浅笑时唇边弧度，亦不差分毫。

　　他确定这是一只无念偶。

　　不动声色，注视它，最好的结局应是随它步伐找寻无念城所在，最差的，便只剩威胁折磨一途。

　　谁曾想如今不但点名人偶身份，便是折磨，亦无法下手。

　　渊清收回手，他知道自己从来不会心软，那只人偶的颈项细白脆弱，只消轻轻一拧……然而他不能够使出力气。

　　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该是百年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