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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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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容宛从来不需要睡眠。
一如既往施术将谭姓书生送入梦境,待那人睡沉了,容宛自衾被中坐起身。一室烛光明灭,跳跃着掠过轻袅似烟的幔帐。暗夜将一切点染,淡的青亦沉作深的灰,那是烟尘的颜色。一弯月冷冷寂寂,云层遮掩,不完满,光辉映在帐上,再毛晕晕地笼于身侧,寒意无声无息侵过来,那光仿佛也是冷的。
容宛不怕冷。
就着光,他取一面镜拢一拢散乱黑发,衣物宽松,露半边细致锁骨。
收拾形容,披衣起身,弯了身抬脚越过书生,未留神脚趾竟踩上那人半边面颊,下意识碾压过。容宛极快地跨过去,不曾在意其间插曲。
这一回出去并非为了什么,只不想睡着罢了。
何况无念偶本没有睡意。
一路行至安静的园子,园中那株梅树已然移除,换了不知名花木。
手中茜纱灯笼映亮前路,如月一样毛晕晕的光,微风中灯笼摇晃,容宛顺从光向前行,数不清路过多少回廊。
最终停留于一面安静的湖。
湖心寂寞,没有小亭点缀。容宛坐下来,铃铛藏在鞋子里。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将那串铃取出来,狠狠地抛掷湖中,然而终究还是将念头收回。
这样的念头生发过无数次,却从来不曾成真。
该是有许久了,他望着天,头顶的青柳将将生芽,柔软地摇摆,这样随风的姿态实在轻浮,可是它们有根。
根埋与土,深深地,风吹不去,雨打不消。
他的根是什么,无念城,或是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姬寐。这样的答案委实使人发笑,他无法离开他,他甘心效劳他,可是他不想那样依靠。每一样依靠都是不牢靠的,最终皆会徒然散去,不过他作为一只人偶本不该奢求依靠,于是这些无趣思考便不该再继续。
其实到了如今,生或是死,反倒不十分重要了。
要向哪里走呢,百年中只是被人推搡着向前,像风中一片叶,弱小且可耻。兴许这值得嗟叹,然而这样陈述一般平静想着,容宛却觉不出半分悲哀。
麻木才是最深的耻。
那么足踝处那串三绕的银铃呢,他的手指无意识拂过右足,隔着靴,感受不出它的存在,从前万分珍重的存在。
他记得那个少年握住他裸露的右足,爱怜地吻在足尖,麻痒自指间传至身心,他别开脸,脚趾蜷起来,耳根熏出浅淡的红。
“不要躲。”柔软唇瓣终于离开,少年近乎于臣服的跪,抬眼望住他,“阿宛,我送你一样礼物。”
清脆声响相撞,“叮叮铃铃”“铃铃叮叮”,足踝处触及冰凉物事,一圈圈绕上来,最终扣上,少年满足地注视着,目中盈万千温情:“扣上了,你也是我的。”
容宛向下看那串耀眼的银铃,纤细雪白的足与之相映,仿佛天生造就。
他从前很珍惜他,容宛亦沉溺着那样的珍惜,年少岁月的努力不过换来看客喝彩,擦了粉黛,依旧独自忍寒。从前得不到,于是他格外喜欢被人珍视呵护。
倘若……可这世上从无倘若一说,世事无定数,欢欣,温暖,眷恋,皆是冥冥捉弄。
容宛仰着头,颈项觉不出酸痛,高高的院墙,一闪而逝的雪白光芒……
雪白光芒?
掠过的影子带着妖魔的气息,尚且有几分熟悉,容宛仔细回想着,终于想起,那几分熟悉感,来自于白狐。
等了这样久,姬寐口中的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容宛不曾动作,这桩事他只需做看客,不需做戏子。
戏子该是那个人。
向后挪一些,倚靠于树干,容宛专注看湖心景色,眼前却无端现出一双精致的靴,停留着,仿佛等他向上看。
“仙长今日来此赏景?”漫不经心,将白狐点出,“方才看月亮时,恰见一只白色的影子极快地掠过,竟还有光,实在使人惧怕,仙长不去看看?”
“不必再伪装,我一早便知你不是谭姓书生。”
淡淡一句陈述,迫使容宛抬起头,看渊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