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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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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之后将每一日平静缓度,容宛未曾发觉姬寐口中,“好戏”的开端。
或是时机未明,或是半途搁浅,或是,那计划从始至终不过姬寐一时兴起,失却新奇了,便抛掷去。
容宛从来不明白那个男人,于是不能够推测他所思所想。
算不清于陆府滞留了多少时日,容宛没有算计年岁的习惯。只是白昼黑夜轮回度,寒冬初春辗转过,一年,一百年,反正只是刹那间。五感之中他已然失却小半,嗅不见花草芬芳,尝不出珍馐佳酿,便是冷暖亦不自知,待到春来,便只看一看新生的花木。
浅嫩如烟的柳,含苞未绽的桃,乃至初发的盈盈春水,融融春风。他尚且看得几分春色。
看尽了,不再沉溺。
容宛随书生一道游园赏景,待到酣畅,方返回院落。
稍稍抬了头颅,取了巾帕拭去书生额间薄汗。初春寒意犹料峭,最忌除衣,穿得厚实些,一番走动难免生发汗意。容宛专注扮演体贴情人,唇畔浅笑亦是温存。
正待收回手,书生却将他手腕紧扣,没有征兆,竟自袖间取一朵未绽的桃,压于容宛鬓上。
桃花相映人面,清致样貌亦衬几分明艳。
那是容宛的明艳。
书生犹自痴醉,他竟不知,多年熟识的谭姓书生,竟会生出这样陌生的韵致。
收回了巾帕,容宛温顺地任书生打量,视线却飘忽着,移向书生身后,那株花期已尽的寒梅。
谭姓书生已然现出魂魄,无声地看着容宛披上那张最熟悉的皮,同那个人作亲昵姿态。
来不及愤怒,他只是觉得可怕。那只怪物乖顺地被书生拥入怀中,恰露出一双眼睛,漆黑空寂的一双眼,定定望住他,冰冷淡漠似看一只无用死物。
确然是死物了,这些日子他每一天都在盼望厉鬼守诺,然而它却没有再来寻过他。枝上白梅一朵朵凋萎,残余魂魄亦要消散,恐惧于夜间滋生,一切尚未开始,怎能这样无端结束?倘若之前尚且留存些许幻象,见到厉鬼的这一刻,那一点盼望便如魂魄无声消散,后知后觉,他被这只鬼利用。
这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容宛垂眸,一转,眸光已然移至旁侧新植的桃树。
萧瑟与新生,比对鲜明。
“改日将那株梅树移去吧,换了时令,便也该换些树木。”
轻描淡写,容宛终究未守诺。
聚拢魂魄太过艰难,他本就不会做。
待到书生应允,离开,容宛方走至白梅身前。
隔着梅树枝桠,他望着兀自躲藏的魂魄:“执着有什么用,该散的魂,最难强留。”
树后传来隐忍的怒气:“我这一生,竟被你们这些狠毒鬼物无端断送……魂魄散了便再无转生可能,我不甘心。”
“即便没有我,你也不定会有完满结局,冥冥中的事,有了前因,谁又猜得出后果。如今你失却性命,倒避免了来日里不可知的变故,苦辛,避过那些东西,不是该欢喜?”话锋一转,容宛道,“何况你我互为利用,散与不散,便如赌注成败,哪里需要不甘。”
谭姓书生猛然扑来,双眸血红,憎恨极致:“如今我要散去,可是你也不会有好的结果,欢喜?若换作你失却性命,可还说得出口!”
容宛止住他动作,平静言道:“我的性命,从来只握在主人手中,轮不到我去不甘,欢喜。”
“杀害无辜,你必有报应!”
“报应?”容宛只望住他,双眸未有波澜,“我狠毒狡诈,可你也未必良善天真,丑事都是一样做,何必裹上无辜作掩饰,至于报应,那样的事情,哪里有定数。”
那只魂魄黯淡起来,恶毒诅咒来不及脱出口,便无奈地隐入梅树之中休养气力。
容宛俯下身看这一株梅树。
愤恨啊,不甘啊,足够浓烈,可是它们有什么用途。将谭姓书生的绝望愤恨看在眼里,却无端想起自己生前的不甘。其实走至绝路,千万人皆是一个模样,温文与算计全数抛掷,唯独剩下困兽的嘶吼。退啊,再退,直退到无路可退的逼仄角落,绝望合着憎恶,那样的神情,最是好看。
他最怕看那样的绝望,却也最爱看那样的绝望。
残留的情感促使他从中得到奇异的快感。
一瞬间的解救,一瞬间的抛掷。自那些无依的软弱的不甘的眼眸里看见自己,他会救自己,可是却不会救下旁人。
绝望的不甘的是自己,然而那些复生的欢欣的,又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