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太过长久的思索，容宛抬眼，空寂的黑眼睛不见半分惶恐：“容宛不知。”

　　姬寐幻出一方巾帕，将指间血迹缓慢擦拭，姿态闲适，转瞬卸下沉重压迫：“不知便不知吧，你向来不会对我说谎，只是有一件事仍要问一问，既然你不曾接近渊清，渊清找寻心上人的事情，又是如何得来的，总不该是他自己晕了头告诉你。”

　　这样的一句话，倒使容宛弄不明白。方才冷了神色推测他不曾接近渊清的是姬寐，现下和颜悦色问起他如何接近渊清的亦是姬寐。这样自相矛盾的话语，男人却说得十分自然。

　　这原本不值得烦恼，无念城主，向来阴晴难定。

　　容宛据实答：“主人未猜错，那件事情，确然是渊清酒醉后亲口说的。”

　　“哦？”姬寐勾起唇角，眼眸却向下望，擦拭止歇，指间已然干净了。

　　巾帕上染了血，红白相映，似白雪地上一朵一朵艳烈的梅。随手一掷，便飘荡着落于人偶面上。那只人偶于姬寐脚下蜷缩抽搐着，目上涌出的血，将点点红梅覆盖完全。

　　真是残忍的怪物，容宛淡漠地为男人下定论，然而心中却不曾现出半分愤慨怜悯。

　　这样的情形他早已见惯，从前不会怜悯，如今亦不会。

　　“渊清待人冷漠，怎会被你窥见醉态？”

　　顺应姬寐疑惑，容宛将一切细细道来，姬寐听罢，难得端正神情：“这样想一想，大约有两个可能，兴许渊清当真是寻人，不再执着于无念城，于是他对你的试探无甚反应……倘若这是真的，倒是件好事，只是这实在不像他的作为。”

　　“第二个可能。”姬寐眸光暗下来，指节屈起，敲击光滑桌面，“眼前一切皆是假象，正如我利用白狐打探他，兴许，他也如我一般，想要借着白狐一事，等待无念城干预，之后……”

　　这样的猜测里，执意灭去白狐是假象，心上人是假象，酒醉，亦是假象。

　　百年前渊清便同无念城纠缠无休，下得凡尘历劫，便化作情痴情种？

　　这太可笑。

　　白狐之事未必是渊清刻意，兴许他只是降妖时偶然遇得，然而无念城隐蔽，无念偶行踪难定，他又是如何得知，无念城会插手此事。

　　姬寐一时难以将事情理顺，他揉一揉额角，漆黑长发落下来，遮掩半边面颊。

　　他觉出微小的不安，却不是为渊清。

　　“容宛，倘若觉察渊清有何异常行止，不要再于此逗留，亦不要再关注任务如何，记得速速回城。”

　　发丝掩盖下，姬寐皱起眉头，半晌的沉默，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生生咽下，张开口，被房中阴冷气息冻僵住似的，发不出声。

　　叹息亦是无声。

　　倘若渊清确然有那样的想法，又怎会自行止处透露。

　　因为猜不透，于是防无可防。

　　“罢了，不要管这些，做好你自己的事便足够。”他终究这样说。

　　原本以为不过一场试探，谁知最终结论竟是如此，兴许这一场可能有的较量会使容宛失去性命……他知道自己对这只人偶有些珍惜，可是珍惜又如何，难道要他亲自去救？容宛是只特别的人偶，然而剖去皮肉，却也只是一具白森森的骨架。这样的骨架无念城中千千万，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养着他，赏识他，只因为容宛是一众人偶中最牢靠的，值得他赏识，喂养。这样一把趁手的兵器，自然需要好生珍惜，时时擦拭。刀刃断了，虽惋惜，然而于主人言不过失却一个选择，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选择，他不必过多沉溺。

　　这样理着，心中不安却仍未消散。

　　兴许只是刀刃将断时的惋惜。

　　“主人？”容宛不明白男人心中所想，只低声唤。

　　姬寐自沉思中回神，他问道：“方才你说，渊清昨晚醉深，于是相拥而眠。”

　　“容宛不明白，无缘无故，他为何闯入我的卧房，将我认作那位心上人。”

　　“若非实在糊涂，便是觉察了熟悉气息，或是……”

　　或是他装作酒醉，将一切洞察，只期人偶放松警惕。

　　容宛就着他言语思索：“会让人觉察气息的，不过是术法，我那时确然施了些术，可它十分隐蔽，且我与他从来不相识，他怎会觉出熟悉……”

　　一个又一个的疑惑无人解，便只得暂且放下。

　　姬寐转过脸，漆黑眼瞳酝出一点冰冷的笑意：“他为何熟悉，我亦不明白，容宛，你不好奇我为何不令你过多插手白狐之事？”

　　“好奇？”

　　空寂眼眸，一样的冷。

　　仿佛无奈何，姬寐将那一点笑意散至唇边，苍白的脸，鲜艳的唇，黑眼睛定定望着，有些怕人。

　　容宛不惧他，只道：“那时候主人只是想我探听渊清消息吧，至于白狐，那只是件痴心女负心人的故事，不必太过分心。”

　　“还有一个理由。”姬寐停顿，“什么痴心女，表象罢了，狐性狡诈，那些情爱故事里又有中几多真，几多假。我懒去查探她的过往，只是能确认的一点，她对无念城，存着利用的念头。”

　　这是姬寐早早知道的，白狐走投无路来此寻他，不过是借机挑起无念城与渊清沉寂多年的纠葛，从中保命，至于妖丹，只是使人相信的筹码。她不能够逃过渊清，这是注定，然而世间总有能与渊清对抗的人物。无念城与渊清的纠葛世人皆知，如今她带着渊清的消息去找寻，那么姬寐必然答应。倘若无念城插手此事，渊清的目光，便不会再放在她的身上。待到这二者正面相对，他们彼此自顾不暇，无念城又怎会有心思剖她妖丹。这样划算的一件事，没有理由不去做。

　　如意算盘打得美满，只是她低估了姬寐。

　　一只狐妖，自然不必放在眼里，虽说彼此皆是利用，然而姬寐性情向来霸道冷血，只许自己肆意，不许他人算计。

　　既然白狐打着这样的主意，那么所谓真心实意地帮助，便是真正的说笑了。

　　沾上了，便不要妄想逃。

　　“等着看吧，一场好戏。”

　　姬寐抬起头，笑不进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