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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第十八章

      渊清沉默着走出去,不停歇,一路行至暂居的院落。

      天渐渐暖起来,皑皑积雪融作水,脚印与泥泞互为映衬,肮脏雪水烙下脚印,脚印凝着泥尘冰渣,暗沉沉的颜色,相合了,倒分不清哪里是雪水,哪里是泥尘。

      他厌恶这样不彻底的肮脏。

      一切极端的事物,纯粹极致的干净的雪,纯粹极致的肮脏的血,不是最善,便要最恶,不温不火的中间颜色,最无趣味。

      于是并不认为踏遍鲜血白骨有什么过错,每一次斩杀妖物,渊清告诉自己,这是斩杀作恶的妖魔。妖魔是一切的罪恶,灭却罪恶,是理所应当。至于残忍手段,淋漓鲜血,是从来不必在意的。杀戮原本就应当尽兴,这是最肆意的事情,淋漓酣畅,方得满足。千万年皆是如此过去,如同一个宿命,只是这些年格外执着罢了。他作为仙人,却不在意一切无辜性命,将一切定论为极端的善恶与黑白,骨子里的残忍与冰冷于百年间彻底爆发。

      他要痛痛快快地杀干净,善的恶的,反正非黑即白,反正皆是极端,那么将它们一起灭去,又有什么要紧。

      然而鲜血飞溅的时候,总有一点温软留存于心。

      这是在复仇,他要杀尽伤害过那个人的一切事物。

      妖魔,恶人,无情世间,他自己。

      每一次杀戮时这样想着,整颗心都觉出奇异的暖,血肉的热气烘上来,带着些许腥味于鼻腔弥散。散啊散,到肺腑,到骨里到魂魄到一切它所能及至的地方。极目血红的一片,新的断肢枕上旧的残骸,他觉出一点飘摇的恍惚感,像是在风中,没有根基,拨开层层血肉的雾,眼前便出现一段纤细的影。

      那是一段背影,艳丽美好的戏衣,三千青丝随步伐缓缓晃出温柔的弧度,脚踝处一串银铃幽幽亮着,一闪,再一闪,终究随铃音一同静寂。

      那个少年回首,熟悉的明丽眉眼天真地弯起来,人是细瓷新雪一样的白,发是浓墨泼散一样的黑,分明比对,带些幽幽的鬼魅气。

      “你来找我吗?”

      太多年不曾听过的低柔嗓音,即便那是疯狂中生出的幻象,也要紧紧抓住。

      “你心中爱我吗?”

      血雾再度蒙上来,他挥剑,沉闷的入肉声响,视线终于明晰。那个人没有消散,这样真好。

      “你若爱我,为何不来救我,什么护佑一生不相离弃,原来只是我错信。”

      那双眼眸漾起盈盈的易碎波纹,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湖水中很冷,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他想要上前,抱拥那个无依的少年,将近了,那双眼眸蓦地睁大,目呲欲裂的狰狞狠戾。

      血泪无征兆地滑下来,缓行着,两行红痕。

      “我最恨你。”

      血雾复又蒙上,眼前只是人间炼狱一般的可怖场景。那样一句话烙在他心上,成为最深的噩梦与阴影。

      恨吧,即便恨,也要入梦。

      只有酒醉,杀戮时出现的幻梦。

      于是嗜酒,于是弑杀。

      渊清已然变作一个疯子。

      他向来独自饮酒,只是不愿醉后狂态被旁人窥见,然而这一回,却无来由地撞入旁人卧房,同塌而眠。

      他记不得醉中的情形,只依稀觉出一点熟悉的气息,那一点气息引他向前,拥住那个陌生的少年。像是百年前无数次的拥抱,少年那样顺从地依偎于他怀中,不挣扎,发间香气淡淡。

      辗转百年,终究找到了?

      然而待到酒醒梦断,醉中的气息却消散不见,倒像是从未存在,是错觉?

      床榻上那个少年兀自烦忧着,他将视线移开。

      想来只是错觉。

      渊清于石凳坐下,寻出书卷,安静看了下去。

      这边厢渊清试图将心境平复,那边厢容宛却收到了姬寐的消息。

      姬寐以秘术将身形显现,容宛倾倒杯中茶水,任其漂浮向上,化作一面光滑清晰的镜。

      镜中景象倒是十分有趣。

      一如往常的面目轮廓,姬寐慵懒坐着,身上却拥一只容色妍丽的无念偶,他一手托了人偶下颚,一手执了笔,为其细细画眉。

      一面画,一面漫不经心道:“你的消息我已然收到,只是那消息实在太模糊,没什么用处。”他转过脸,透过镜,望过来,“这使我有些疑心,你可曾真的接近过渊清?”

      容宛低了头,臣服地:“不曾。”

      “我这样信任你,你却不听话,这实在令人失望。”一声叹息长长地回荡于空寂的殿,姬寐温存地摩挲人偶下颚肌肤,“聪明的不听话,听话的却太木讷,你们总是不使我省心,你说说,是不是?”

      乖顺坐于男人腿上的人偶平静答:“主人说的是。”

      远山黛眉描过大半,那支笔向下移,于眼睑处勾勒上挑的弧线:“容宛,你到底是只无念偶,无念城中的死物,怎么能有自己的念头,你的生死握在我的手中,所以你应当听我的话。”

      “容宛知道,只是当真不愿……”

      一句话未表述完全,便被姬寐截了去:“我知道你是只特殊些的无念偶,千千万万个人偶里头,只你一个容宛。我待你特殊,珍惜你的性命,只为你换皮,不将危险的事抛与你做,会为你担忧,可是你不要生出错觉。”

      他将手中笔按下去,狠狠地,透过薄薄的眼睑,直戳到眼球里去,人偶眼睫颤抖着,像只血蝴蝶。

      “我养着你们是为了什么,想来你很清楚,无用的人偶会有怎样的命运,这也无需我再多言。”他将腿上的无念偶推开,如同抛掷一个物件,“渊清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够觉察你的身份,只管去做便是,何必惧怕。”

      注视着手上血液,姬寐的语调忽然温柔起来,仿佛裹了层甜腻的蜜糖:“听话,说一说,究竟为什么不肯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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