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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一章 ...

  •   第一百零一章

      姬寐盯着窗内的绮色,沉声道:“你怎知不是。”容宛只是似笑似嘲地看着他,这让他觉得喉头滞涩,像是被沉甸甸的石块拥堵住。很久,他终于又道,“我只是让你看看另一个可能,倘若你遇上的是我而非渊清,那么前世的结局,应当是圆满顺遂的。”

      “没有这样的可能。”

      容宛在院落中行走着,他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亮,虚假的蝉鸣声清晰嘹亮,疏落的星子散置在天幕边缘,飘忽云层遮掩着月亮的脸,圆缺变换昭示着这是一场虚假的记忆。他走到树影下面,风动婆娑,枝叶飘摇,虚假的夏夜有着虚假的细微声息,他伸出手,手指穿过黑夜映衬里幽绿的树叶,虫鸣盖过身后的□□。容宛看着眼前光影再度变换,葱郁枝叶覆上寒冬新雪。不知这一回姬寐略过多少年岁,宅院添上许多陌生的摆设,看不清面目的仆从沉默地清扫院落的积雪,先前的植株被换作清艳的红梅。廊下有二人拥厚重的冬衣闲坐看雪,伴着暖酒,伴着诗赋,伴着容宛在现世里永远不会在行的高雅论调。

      “你将我,造成了一个多么幸福光明的人。”容宛牵扯唇角笑出声,浮于皮肉的笑面,“善良,干净,正直,懂得作诗,懂得舞剑,一切高贵的事情都熟稔于心。你看,我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高深的东西,这样高雅谦和的容宛我不认得,这样温文和顺的姬寐,我也从来没有见过。”

      多么完美,多么无趣。

      容宛凝望着虚影之间的脉脉温情,徒有其形的雪花落不到身上,可是锥骨的冷寒仍旧细致地将他包裹:“我永远成不了这个好模样,也永远不配拥有圆满结局,我只能是一个卑贱的戏子,不知风雅,恶俗鄙陋。你看,虚影也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能圆满的,于是它费尽心思将“容宛”改造成一个真正完美的人,因为只有完美的人才能配上完美的结局,鄙陋的人,自然也活该得到卑琐的下场。”近乎嫌恶地皱起眉头,容宛眸中现出浮动的水色,厌憎铺天盖地卷土重来。虚假的圆满愈发验证了现实的残缺,容宛被迫撕开结痂的伤口直视着脏污的脓水,甚至要将从前不曾注意的细小痕迹搅弄得更深重些。他一瞬不瞬地瞪视着姬寐,僵硬地扯开嘴角,作一个狰狞的弧度,“容宛永远是鄙陋的,没救,所以无论如何,结局都不会圆满。”

      姬寐像是要反驳,却被容宛歇斯底里的态度激得寻不到言语。容宛见他退缩,便心安理得地向他竖立起通身刻薄的尖刺:“圆满?谁的圆满?那不过是你自创的笑话。”

      姬寐下意识地向后退,容宛咄咄逼人的目光灼烧得他胸腔刺痛,乱麻一样难解的心绪燃点了火焰,过分焦灼以至于让他误认为这是一种暴戾。他捉住容宛的手腕,紧紧地锢着,像是要捏碎骨骼,留下青紫的印子:“我没有说过你鄙陋,更没有想要将你改造,我只是看过你的记忆,觉得它过分的惨淡,我只是想要你高兴一些。”

      容宛被他捏得腕间生痛,可是仍旧要挤出恶意的嘲弄:“高兴的只是你自己吧,你看见我的从前,于是可怜我,造出一个圆满的幻境让我看,你势在必得,因为你知道只要给一点自以为是的善意,就可以让卑躬屈膝鄙俗卑贱的废物感激涕零。”

      “容宛,你不要以为……”

      话说一半却被容宛截去,容宛身体前倾,几乎依靠住姬寐的肩膀:“我知道你敢杀我,这一条没有人怀疑,用不着特意说出来提点我。”

      姬寐头一次体验到手足无措的滋味,耳畔温热的气息似有似无,吐露的话语却是满含恶意。他应当愤怒,也想要愤怒,然而一切的尖锐冷厉轻飘飘地调转了方向,迅疾地冲到另一个人身上。他平静地将数度压抑的疑问发出来:“你口中的虚假,只是因为幻境之中,没有渊清吧。”

      容宛自他身边退开,持着三两步距离:“喜欢容宛的姬寐,是现在的姬寐,现在的你去不到我的从前,即便去到了,遇见了从前的我,你确定你会喜欢那样的我?你是因为我做了无念偶,才注意到我,因为一百年的相处和我的背叛,你才真正地喜欢。你喜欢的不是从前的容宛,所以现在的你不会同从前的我扯上联系。而从前的你,冷血冷心,即便能够相遇,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无用的凡人。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是你,就不会与我的从前搭上关系,你的虚影只是将从前的我当作现在的我一样珍重对待,那种补偿似的圆梦,本就是一种错乱。我的从前没有姬寐,这个幻境里竟有,我的从前只有渊清,这个幻境里却没有,抹消真实制造幻影,所以它是虚假。”

      姬寐抬眸,他知道他能够听懂容宛话中的意思,然而他同样知道那其中有着让他愤恨并且不可反驳的论调,为了规避那样的论调,他只好装作真正蒙昧的愚人,只挑拣着想要听见的词句琢磨计较:“我是幻影,他是真实?”

      容宛听见他好似满不在乎的平淡语调,不知为了什么竟沉默了片刻,随即回答道:“没错。”

      姬寐罕见地没有动怒,只是执意与容宛对望着。容宛转开视线,却见廊下饮酒对诗的“容宛”怔怔地瞧着一支白玉簪子,面上似有沉思追忆之色。

      容宛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强行的修改,是不能抹消真实的。上一回在花楼中,借着小倌的口,他听见现世里本该出自他口的话语。相似的不甘愤恨,相似的攀窗遁逃,不同的只是戏子换作小倌,侥幸脱逃换作无奈坠亡。只是看到这些,他就差点要发觉一切的虚假,可惜你将那些东西当作变数,通通抹消了。这一回是相似的玉簪子,可见虚假的幻影终究是要碎裂的。”

      姬寐本想像先前一样将变数抹消,然而容宛的话语让他稍稍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这样看看吧,幻影究竟会不会胜过真实。

      容宛的虚影捏住手中平平无奇的玉簪,用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暖热它。像是过了千年万年那样长久,伴着院落间簌簌而落的雪,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姬寐的虚影,掠过诗酒琴弦,掠过忙碌且沉默的仆从,空茫地看向模糊的天际,用一种初生稚儿的疑惑语气询问着:“他呢。”

      万事俱定。

      院落雪景蒙上模糊的烟雾,红梅裹在烟雾中,像是点点滴滴新溅的血。渐渐烟消雾散,眼前仍旧是无念城空寂的大殿,而那久久不消的红梅血点,竟是姬寐右手掌滴落的新鲜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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