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105、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容宛习惯性地握住姬寐的手掌查看掌心的伤痕，一百年来细致顺从的体贴动作做惯了，看见姬寐流血，肢体便先行作出反应。回过神后他明显地僵硬了片刻，手指迟钝地收回来，仍旧像往常一样寻出药膏抹在裸露的新鲜血肉上。周遭陡然陷入了不可说的沉默，容宛用针线将创口一点一点缝合，没有抬眼：“无念城主不应当做出这样的蠢事。”

　　“编造无用幻境是我的愚蠢，可是现在，因为厌憎我而不惧生死的你，为什么还要给我缝合伤口。”

　　“我说过，活倦了是因为气消了，气消了是因为渊清，不是因为你。”针尖轻巧地穿过开裂的皮肤，容宛向着手中的针线眨动眼睫，“何况我们一百年的老交情，太久了，平心而论你是个好主人，散之前尽一下仆从的本分，也没什么稀奇吧。”

　　“散？”

　　容宛收起针线，指尖抚过彻底愈合的皮肤：“因缘聚散，离合只凭一个‘缘’字。我对前世的怨恨促成我们相遇，于是怨恨便是‘缘’。现在我消气了，所以联结我们的东西也就不在了，‘缘’散了，人也该散了。”

　　“你且再说一遍。”

　　“什么。”

　　姬寐冷笑一声，本应当是咄咄逼人的态度，搭配着邪肆的好皮囊更应当现出更加锋利的侵略威压，然而形在神偏，上挑的眉眼焕不出往昔的难测，眸光也一齐黯淡了：“你方才说，百年以来，联结你我的是什么？”

　　容宛作出无辜笑模样，眼尾的媚混着眼波里的天真情态，算是一个隐晦的挑衅：“我说，联结你我的只是怨恨，我对前世的怨恨，就这一件，再没有别的了。”他歪一歪头，莫可奈何似的，“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追根究底呢，我不说，你要嫌我不坦诚，倘若我说了，你又会生气。事实就摆在那里，联结是因为怨恨，怨恨是因为前世，前世又只有渊清。‘我们之间的相遇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渊清’这种话，怎么好直白地说出口呢。”

　　“这不是仍旧说出来了？”姬寐抬眸，“容宛，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

　　容宛的笑意僵在唇角，为了掩饰，只有低下头，伸出□□的右足，看着足腕间银铃的寒光。姬寐不去看那炫耀似的信物，开口道：“你说你活倦了，这是要寻死的意思。可是你知道，你的生死你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即便自绝，只要我想，我有千万种办法让你活着。你为了摆脱，于是两次三番试图激怒我，要我因为你的无礼而厌倦你，从而给你一个痛快，是不是。”未等容宛回答，他又道，“还有一个可能，我很不希望这个可能是真的。”

　　“哦，我是忘记了您比我聪明，什么都能猜出来一条一条的道道。”

　　姬寐直视着容宛闪躲的眼睛：“另一个可能，你想死，这与前面的没有差别，但这一回却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快活，你是不想做引诱渊清来送死的诱饵。你若活着，他定然只有救你的念头，救人这样的事情慢不得，于是他不会顾及生死，依他现在的状况，来了也只能送死。倘若你死了，就不一样了，他能够做的只有报仇，而报仇这种事无关乎早晚，只关乎成败，他会处心积虑变得更强，然后来无念城杀我。你自己早早地逍遥自在，既不让他枉死，又能给自己报仇，算得真好。”

　　“你说的猜测，也太顺利了些，真的计划，哪里有那么多的恰到好处，恰到好处他要救我，恰到好处你会杀我，恰到好处他变得更强然后来杀你？做梦也没有这样圆满的梦，我说的全是真话，缘因渊清而起啦，即便幻境你也是多余的人啦，没有一句是扯谎。倘若因为不想听而自行揣摩出莫须有的阴谋，这样算不算胆小鬼的行径。”容宛听着银铃摇晃的声响，“我说自己活倦了，你就相信了？人的话哪里能够轻易相信呢，嘴上这样讲，心里就一定这样想么？”

　　“那么你现在想什么。”

　　容宛向他眨眨眼：“我就是觉得很有趣，看你这样暴躁易怒阴晴难定的人被我一句一句挑衅仍旧不能发怒的样子，真是滑稽极了。”

　　姬寐逼近他：“你怎样想，只有你心里清楚。”

　　“我很清楚，我就是想看看你能容忍到什么程度。”容宛微微扬起下颚，眼波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对了，你说交合没有意思，就像春天里的猫狗，你不喜欢这件事，可是我喜欢这件事，那么为了证明你喜欢我，就来做猫狗一样的事情吧，像幻境中，你的虚影所做的那样。”

　　像春天的动物一样雌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