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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百章 ...

  •   第一百章

      喧闹的街巷,吆喝声响亮的卖货郎,富贵的衣饰锦绣的小孩子,贫穷的补丁连缀的小孩子,像一锅杂烩似的搅拌在一起,只是没有杂烩那样密切相融。

      这是容宛的记忆。

      姬寐和他站在街市中央,一道道过分真实的虚影穿过他们的身体。容宛看着周遭熟悉的一草一木,能够勾起的只是少时稚嫩的不甘,隔得太久远,即便真切仍似笑话。幼年的容宛穿过他们去买小食,咬下一颗糖葫芦时细碎的糖渣子沾在嘴角,人瘦,衣裳又旧,只有脸上的笑是生动的。那笑容像是生出了万千细密银针,悄悄扎在皮肉里,愈灿烂,便愈使容宛觉出难堪。

      吃到可口小食都要欢喜半月,这是多么不值一提的平生。

      幼时的虚影蹦跳着向前行去,脚步不受控制,容宛跟随着走上熟悉的道路。

      破旧的老院落,胜在敞亮,十余个半大孩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青稚的脸庞初显轮廓。幼时的容宛躲在门后将糖葫芦吃干净,甚至贪婪地舔舐指缝的甜汁儿,旁观的容宛被这幼小的贪念刺激到别过头去,不想再看。

      他讨厌他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厌憎。

      姬寐指间一点,造出一个同样年幼的孩子。眉眼细长,白皙秀雅的少年主动向年幼的容宛靠近,并且伸出手指擦拭了孩童唇边的糖粒子,变戏法似的自身后变出一串新的小食,像是一个温和的哥哥,爱怜地轻揉孩童的头顶:“还想吃么,我还有很多。”

      过分的稚幼加上过分的馋嘴,孩童不及细想,忙不迭点头。

      两个孩子蹲坐在门边安抚着口舌的欲望,陌生的少年问道:“除却这些,还想要什么。”

      幼时的容宛只当这少年是神仙派来给自己福报的,腼腆地笑一笑,随即道:“要吃不完的好吃的,要花师傅还有师兄们都能一直开心,哦,还有还有,街上那些骑马的大哥哥身上穿的衣裳好漂亮,一个补丁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人敢拦,好威风的,容宛也想要。”末了带着稚童特有的狡猾忐忑地低下头,“哥哥,你是个好人,容宛不该一下子要这么多的,可是又不想撒谎。”

      “这些都很容易,你跟我走,我就将它们都给你。”

      “我走了,花师傅怎么办,他还指望着我们这些徒弟啊。”

      “这件事情有我同他说。”

      孩童半信半疑地点了头,终究算是答应了。

      一切顺利得像是话本里的圆满故事,少年私下给那老戏子送了银钱,便不曾受到半点阻拦,顺理成章地将幼年的容宛领了出去。

      路途中少年紧紧攥着孩童的手,沿着街巷买了许多热乎吃食并新鲜玩意儿,一股脑儿塞在孩童手中。年幼的容宛被人牵引着走过熟悉的大街小巷,手里的吃食,身上的新衣服,一切美妙得像幻梦,然而口中糕点香甜的滋味告诉他这是真切的。路过一处街角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他直觉那里潜藏着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陌生又熟悉,可是真正地回过头,却发觉那一处角落空荡平凡得像是任何一个隐蔽的街角。

      那里应该有什么?

      他想不明白,只好仰头看好心的少年:“哥哥,你对我这样好,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年的脚步放缓慢了,随即又恢复如初,他的眉眼在一瞬间有一种邪肆的错觉,再细看又是初见的秀雅如玉,笑涡里都是数不尽的温文善意:“我从前有个名字,可是不记得了,你只要记住,我现在的名字是姬寐便好了。”

      光影变换,转瞬之间已过了三个年岁。

      孩童变作少年,每日被姬寐养在富丽宅院中,用不着左右逢源,也用不着艰涩地维生。小容宛每日做轿子出去,再坐轿子回来,街市上看见中意的东西,便丢去银钱买个干净,转身时有着现世里永远不会出现的潇洒,他摆摆手,不回头:“用不着找零了,剩下的收下便是。”

      少时的容宛足够听话,也晓得感恩,是以不曾与同龄的小少爷染上挥霍的恶习。他被姬寐养在身边,什么都不晓得,干净纯粹白纸一张。

      作为旁观者的容宛始终不发一言,呆滞犹如真正被摘去七情六欲的无念偶。

      将入夜了,少时的容宛掀开轿帘,去铺子里挑拣琵琶。他生涩地拨动一两个音节,断断续续的,不知怎的又续上调子,渐渐熟练起来。

      他分明没有碰过这东西的。

      就着流丽的曲子,脑子里迅速地闪过三两片影,他不由抬起头找寻一切的始端。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又看向那个寂寂的街角,然而那里仍旧空无一物,仿佛一开始就是这样。失落感莫名地将人攫住,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从那里看到什么。

      放下琵琶,却见平素的玩伴自店前而过,少时的容宛唤住他们,富家子便转了方向向他行来,脸上有着神秘的笑容。

      “快活去处,来是不来?”

      少年不疑有他,应得干脆。

      于是被领到花楼前,少年陷入到莺莺燕燕的脂粉包围里,有老鸨殷勤地上前问他要男要女。他的玩伴从来都是男孩子,这一遭也只是天真地当做一个新的游戏,按照惯例,新的玩伴应当不会是姑娘。少年要了一个新入楼的倌儿,依着规矩走到那间香氛弥漫的屋子,却见那倌儿伏在被褥上悄悄抹眼泪。他迟疑走上前去,却被那不驯服的小倌一把挥开,哭喊着道:“凭什么呢,你们这些阔少爷能够自由挥霍,我们这些下等人却要受一辈子的屈辱!”

      少时的容宛怔愣住,手指停留在半空,有种欲触不触的滑稽。

      那句话平白地震在他耳中,模糊的片影愈加多的重合起来,他感到错乱。然而再抬头时,却见那小倌惊惶地步步后退,动作间露出鞭痕交错的躯体,小倌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怪物,为了逃脱,甚至扶住临街的窗子,随时要攀上去似的。许是听见不寻常的响动,老鸨领着三五个男人上了楼,小倌哆嗦着嘴唇漏出一句恨恨切齿的话语:“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死。”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死。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人的□□沉重地落在坚硬的青石板地上,带着血肉破碎的黏.腻声响,少时的容宛奔到窗口,看见一滩赤血迅速地染红地面,死者的头发浸润在浅浅的血潭中,和浑浊的脑.浆一同浮散。

      这是谁的话语,这是谁的结局。

      “变数。”姬寐皱住眉头,指尖一点,眼前场景倏地消散,倒退,再明晰时少年仍旧怀抱琵琶生涩弹拨。在那几个富贵子未曾到来时,姬寐将那特意造出的虚影唤了出来,代替那些人来同少年说话。

      姬寐的虚影并不是披着无念城主的皮囊,大约那是姬寐原本的皮囊,翩翩如玉,温文儒雅,任由谁都不会将这样一个秀雅公子同鬼怪联系在一起。

      姬寐的虚影拉住少年的手,亲近着不知说了什么,少年笑了笑,主动向青年颊侧亲过一口,随即二人嬉笑着携手归家。

      月上枝头,透过半启的窗子可以看见两道交缠的身影。

      姬寐疑惑地望向那纠缠的影子:“我没有要虚影做这个,它反倒自作主张,不过那影子是我的一部分,按理来说它想要做的事,便是我想要做的事……可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处,不过凑在一起发泄情欲,就像春天的猫狗。”

      容宛不去看那放荡景象:“你将渊清放到了哪里?”

      “抹消了。”姬寐冷声道,“他有什么用。”

      “凭什么。”

      姬寐捉住容宛的手,强迫他来看虚构出来的雅致居所,富贵繁梦。他像是要掩饰什么,刻意地炫耀着:“我给你银钱,给你自由,成全你的自尊,你从前得不到的,我都能够送给你。而那个人能够给你的,只有死亡和背叛。”

      容宛一瞬不瞬盯着他,蓦地笑起来,怜悯似的:“可惜这里的容宛不是容宛,姬寐不是姬寐。”

      他们是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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