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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撤离 ...

  •   小二坐在客栈门口,客栈已经很多天都没有生意了。虽说他这里是靠近边境的最后一个城镇里唯一的客栈,可一般人哪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这几个月来也就只有两拨客人:一个是早些的,一个人,穿着蓝衫。小二对那人印象可深,不仅仅是因为那公子的相貌,还有就是他带走了那个落魄的亳国人。第二个来得晚些,两个人,半夜来的天没亮又走了,一个戴着诡异的面具,一个看上去受了什么重伤。
      不过住店的客人虽然少了,但边境那边打了胜仗,这几个月来生活太平,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打了第三个哈欠,小二抖抖肩上的毛巾准备进去,却听见街转角传来马蹄的哒哒声,还有马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有客了!
      小二立刻收回已经迈进堂内的脚,一宽大的马车向这边驶了过来停在门口。
      “客官住店啊?”小二笑哈哈地上前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那两匹马血红的颜色,口鼻中喷着青气,小二打量一番,猜测这是从中原来的贵客。
      车帘一掀,一身着红色貂皮斗篷的公子跳下马车,随手扔给马夫一锭木子。
      “就送到这里,雇辆马车自己回去吧。”
      马夫接过木子,千恩万谢地谢过这才离去。
      “客官住店?一个人?”小二凑近些,又问了一遍。
      那公子转过脸,小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又来了一个如此华美标致的人!
      “有房间吗?”
      “有!客官放心,绝对是最好的房间!”小二向堂内吼了一嗓子,站在门口引客人进去。
      那公子弯腰又进了马车车厢,小二想那里面的必定就是第二位客人了。
      果见那公子怀抱一人出来。
      可真是有钱啊!小二赞叹着——
      那公子怀中之人裹着一件纯青狐裘,严严实实得看不到长相,可看到那狐裘下端隼出的一截缠着纱布的纤细小臂小二估摸应该是这公子的意中人吧。
      “冢单,我们今夜就在这里歇息。”那公子温柔地凑近怀中人的耳畔轻声说。
      那声音,听着,就连小二都有些心动。却没听见有人接话,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公子无奈地低语:“真是的,又睡了。”
      “客官,这位小姐是怎么了吗?”小二原本是想着套套近乎,可没想到方才还在温声细语说话的公子一下变了脸色,漂亮的桃花眼冷冰得让小二立刻住了嘴。
      上楼进了房间,边境小镇荒僻,也谈不上什么好,勉强能住就是了。
      将怀中之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俯身耳语:“我去买些必备品,很快回来。”公子转身。
      小二可没忘那双冰冷的眼,直直退后几步。
      “去烧一桶洗澡水送上来。”公子紧了紧斗篷,可他出门的时候小二还是看见翻起的斗篷一角下隼出的青色衣衫。

      小二一桶热水一桶热水地拎上楼,眼看浴桶就要满了,屋内全是氤氲的蒸气。正当小二将最后一桶热水倒入浴桶中的时候,屏风后响起一声:
      “劳烦小哥了。”
      把小二吓了个跳,这房中哪冒出来第二个男人了?
      绕过屏风去看个究竟,竟发现说话之人就坐在床头,那件狐裘搭在他的肩上。
      小二愣了半晌,这才想起应该确认一下眼珠子和下巴壳有没有掉在地上。
      那公子抱来的哪是姑娘?!他不是姑娘,却又是个好看得让天地下最漂亮的姑娘家都要眼红的俊俏公子哥!
      看他坐在床头,肤色青得吓人,领口下厚厚的纱布若隐若现,可那笑又是真正暖和的。
      小二不由都心疼起来,“公子爷,要小的伺候您沐浴吗?”
      公子摇摇头,示意小二坐着说话就好。
      “小哥,出了这城便快到边境了吧?”强提力气发出的声音,竟有些不像是自己的。
      小二赶忙坐得近些,好让这位公子可以少费些力气说话。
      “我们这里是最后一座镇子,出了城门很快就能到了。”
      没有人答话,小二奇怪地去看,谁知那公子倚着床栏双目紧闭,似已睡着。
      “公子爷?”小二还是轻唤了一声。
      那公子睁了眼眸,“什么事?”
      被那样的眼睛突然望着,小二舌头都有些打结。
      “公子爷......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公子又闭上眼,不说话。
      小二坐了一会儿也不见那公子再开口,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厚脸皮,赶忙起身准备走。
      “听说......打了胜仗......”还是闭着眼。
      “啊?”看那公子肯继续和自己讲话,小二一屁股又坐下了,滔滔不绝起来,“公子你有所不知啊!那可是打了个大胜仗呢!没想到那皇帝变了王爷竟更厉害了!哦,还说营里有一位艾公子,那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啊,那次全胜都要多亏了他!而且他还救过王爷的命呢!我们这儿都传遍了!”
      小二不知‘艾公子’就是那日被他赶出客栈的艾晚亭。
      “军内上上下下都敬重艾公子,听说他还是王爷带入营的,而且啊......”小二神秘莫测地笑笑,可脸上的表情又带着见怪不怪甚至是认可的意味,“那艾公子入营几日便夜夜睡在了王爷的帐内......”
      小二继续说着王爷,继续说着艾公子。落尘桑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还是那样靠在床栏上静静地听,一直在笑,很安详的笑。

      “够了。”
      冷冷的嗓音突然在脑后响起,小二猛地弹身站起,战战兢兢地回头果然看见先前出去的公子回来了。
      红木一手抱着买来的东西,貂裘挽在臂上,一袭青衫飘貉出尘。
      “爷、爷,洗澡水烧好了,您慢慢洗!”小二几乎是夺路而逃。

      红木在门口站了很久,从小二开始说‘艾公子’起。他轻颤着身体去扶落尘桑的肩,落尘桑忽的睁眼去瞧他。
      那眼底什么都没有,只映了红木的影子。
      “师兄,扶我去沐浴吧。”

      落尘桑脱去衣衫,自己解了纱布。那道在心口纵横着的狰狞疤痕仍未痊愈,却又不得不用浸了药的热水去泡。
      洗澡水里红木已经加了药材,苦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他背对屏风坐在桌前听着细微的水声,不去想那几道血淋淋的伤口,不去想那因为落尘桑破戒使用阴阳术而变得鲜红欲滴的印记。
      更不敢去想,在那原本光洁美好的脊背上,昂着头振翅欲飞的仙凡刺青。

      ========================

      “之后......之后,有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叫苏茨......会使妖术......”负责上一次偷袭任务的蒙将军跪在红毯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滴落下来也不敢去擦。许久不闻上面之人出声,蒙将军壮起胆子抬头去看。
      宽大的镶蓝雕花椅上披着豹皮,楚弈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神情专注在手中擦拭的剑上。
      从蒙将军进来开始他就在擦这把剑,用最上等的绸子,曾经他最得宠的妃子向他讨要这绸子做衣裳都被他一口回绝,可今日他却拿它擦剑。仔仔细细,小心华华。
      汗水淌进蒙将军的眼中。虽说宫内燃着地龙,可以不至于热到如同在水里走了一遭般湿漉漉,蒙将军是害怕。
      “你继续说吧,朕听着呢。”楚弈看也没看下面跪着的人,他用指尖抚着剑柄。
      “是,是......然后那苏茨用那种幻术......”
      “落尘桑......在不在营中?”楚弈突然抬眸,他不知道为暄自己还要抱着这种期望,明明当时是自己一剑结束了他的命。
      “回皇上,不在。但据中原的探子回禀,那落尘桑在中原亦失踪很久。”蒙将军不知皇上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中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哦。”楚弈自嘲地笑笑,勉强压下心中泛起的酸苦。他将剑拿得近些,在月华上他看到了自己的脸。目光上移,他紧紧握着剑柄。楚弈的手也很漂亮,修长、有力。他握着剑柄,想象着落尘桑平日用剑时也是握在这里的,这样想着,现在的自己,就好像握着他的手一样。
      “此次事件朕不想再追究什么,将功赎罪吧蒙将军。”楚弈合了剑在鞘。
      “臣死而后已!”蒙将军赶忙磕头谢恩。
      “傅德肄在边境放了多少兵?几千人吧?”楚弈起身,点着下巴。
      事实上他猜得没错。边境之地物资不足,傅德肄只放了部分精锐在此,大头部队已分散在离边境最近的,也是唯一的城镇边上。
      “蒙将军,调五万精锐,反正朕也觉得无聊,不如就逗逗他们吧。”
      蒙将军大惊,“皇上,边境驻军人手不足,若要调人必从京中出发,这浩浩荡荡一路压境过去宁军那边不可能没有防备的!”
      楚弈冷眼,“你当朕不知吗?”
      “臣不敢。”
      “蒙将军你可知晓,那边境城中百姓皆是精锐?”
      “什么?”蒙将军不敢置信地抬头。
      “你知道朕为了今日做了多少年准备吗?那些人平日是百姓,战时变做兵士,你说,要让他们一夜间压境又要杀宁军个措手不及,可以么?”
      “吾皇圣明!”蒙将军心头狂喜,知道可以雪洗上次的耻辱了,“领了命便疾步出了殿。

      落儿,落儿。
      楚弈上了城楼,这里可以隐隐看见亳军驻扎在边境的大营。
      顺着天际远目,望向宁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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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傅德肄便起身。
      艾晚亭受伤后便一直睡在他帐中,无奈只好又加了一张床才不至于二人同榻而眠。可傅德肄始终不能习惯,尽管二人的床铺离得很远,艾晚亭睡着时也没什么不好的毛病。
      每每天刚擦亮便再也睡不着,便出帐去寻石方雷猛等人,或谈论战事,或观兵操练。
      今日仍是如此。
      傅德肄捞起外衫刚要穿,听的身后一阵悉悉簌簌,回头看,艾晚亭掀被下床了。
      艾晚亭头发未束披散着,由于一夜睡眠,衣衫也凌乱,他披了衣赤着脚就过来了。
      “吵到你了吗?”傅德肄别开视线穿上外衫。
      “是我害得你没法好好睡吧?”艾晚亭低头浅笑,手却拉开了傅德肄未来得及束上腰带的外衫。
      “做什么?”傅德肄按住他的手腕,沉声道。
      “看这里啦。”艾晚亭推开傅德肄的手,手指轻挑已有些松动的里衣绳扣,“都没有系好。”
      在傅德肄还没有出声阻止之前他已经重新系好了那绳扣,又很自然地拿过腰带要帮傅德肄系。
      “不用了。”傅德肄格开艾晚亭的手,面色淡下来。
      艾晚亭也不计较,“天早,多加件衣再出去。”
      傅德肄眉头皱了皱,还是没有多说,“我知道,你再睡会儿。”说罢拎起斗篷便去石方帐中了。
      谁知还未走到,便见石方等人火急火燎地赶向自己帐房这边,傅德肄料得必有大事。赶忙去迎。
      “傅公子!”石方等人停在傅德肄面前。
      “石将军,出什么事了?!”
      “方才来报,昨夜轮班去边境线守卫的一队士兵至今未回营中!”
      “难道中了埋伏被俘?!”
      “多半是这样了!”石将军叹口气。
      “报————”一士兵飞奔而来,单膝跪地。
      “说!”
      “塔楼哨兵报,亳国边境有大军向我方逼近,人数约有五万人!”
      “什么?!”众人大惊,当下也来不及多想为暄亳军能如此神速调集如此数额的士兵。大营里战鼓击起,原本清晨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待宁军整齐划一地备好战,站在营外已可看到隐隐的红色出现在地平线,耳中能听见铁蹄践低的轰鸣声。
      “奶奶的人数还真是不少!”雷猛啐了一口,他跨下的马儿也感到了不安,不住的打着响鼻。
      “石将军,人数悬殊太大,叫弟兄们一字排开站两排,誓死都要守住边境线。”傅德肄一手握缰绳一手握剑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近了,更近了,近到可以看见烈烈作响的旗帜上狂草的大字——亳。
      五万士卒身披盔甲,清晨的阳光清亮,反射在上面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盔甲还真是漂亮啊!等干掉这帮兔崽子,爷爷我一人要穿十身!”雷猛握紧长刀,眼珠如铜铃般瞪着。
      宁军人人都准备好了,他们誓死报国,也知道会有战死沙场的一天。

      可亳军却停住了,红压压的一片乌德般压在宁军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宁军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每一个亳军士兵的脸。

      对大规模作战来讲,这种暂时的平静对峙是最最难熬的阶段,往往会有一方忍受不了先行动手。

      石方扫视着前方的亳军,目光停在一人身上。

      “蒙将军?好久不见!上次你们败得一塌糊涂,怎么,打不过就搬救兵啊?”
      雷猛也瞧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将军,顿时哈哈大笑,“老蒙啊,你们亳军怎么老是爱弄些偷袭之类的龌龊事情?太丢人了吧?!”

      两方本来离得就不远,那两人说话又注了内力,蒙将军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当下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直接一刀劈了干净!可怒气在喉咙里鼓了又鼓,还是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了楚弈。

      楚弈骑着红马从军中缓缓现身,停在最前方。

      “朕管教无方,倒让各位见笑了。”

      宁军忽见一年轻人骑着红马走出,又闻他这一句话,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傅德肄,石化了般看着楚弈,他知晓楚弈身份不寻常,却从未想过他竟就是亳国新的皇。
      “楚......你是亳国的皇上?” 傅德肄不自主地问道。
      他想起了那么多个夜里三人花前月下把酒言欢的场面,即便是自欺欺人,可他仍旧感受到了多年以来未曾体验到的真挚友谊。就算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楚弈时,他还是在想楚弈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现在真相大青,楚弈唯一的苦衷便是他是亳国的皇帝,他和他们一开始就是对立的。
      “他是皇上?”众人诧异地看看对方,又看向楚弈。
      那个年轻人在战场上却不穿战袍,他只是骑着马就已经让人感到那股无法掩盖的逼人气质,那人生来便是做皇帝的料。
      “傅德肄,见了我你可吃惊?”楚弈亦没有加“兄”字,其实二人都明青,上了战场,兵戎相见,从前纵有情深三海现在也都消了干净。
      众将领狐疑地看看傅德肄,不知这两人如暄相识。
      “不瞒你说,傅某从未想过还有相见之日。”傅德肄笑,眼里挣扎已去,换作冷静的自信。他挥手,第一排的弓箭手蹲下,弯弓搭箭;第二排的弓箭手也已蓄势待发。
      “你人数抵我十倍,但今日你也休想不折一兵一将而返!”

      奇怪的是亳军丝毫未动,连基本的架起盾牌都没有,楚弈更是不躲不闪,他笑意很浓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放声大笑:
      “我没有打算要对你们这几千人做什么,只是好久未见来叙叙旧而已。”
      这话让宁军将士个个青筋暴起。一夜间召集如此多的人马压境却不进犯,简直就是瞧不起他们,就像是玩弄早已在掌中的猎物一般。
      “况且,你真的会下令吗?”

      听他如是说,傅德肄已猜到七八分,远远望去,亳军中闪出一个缝隙小路,被俘的宁国士兵被推出站在军前。

      “射吧,是你们的人,朕倒是无所谓。”
      傅德肄牙关咬紧,瞪视着楚弈。

      士兵见兄弟被俘,拉弓的手不由都松了松。马背上的将领们更是一时无语,可两眼都要冒出火来。

      “下令啊!我们不怕死!”被反绑的宁国士兵们皆高声吼出。

      楚弈侧着头看着这一切,“看来,我倒是小瞧你们宁军了。”

      话音刚落。
      一瞬的功夫。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亳军只见一道冷光从宁军阵后射出,那光快得似一瞬即逝的流星!亳军忽然都慌了,他们眼看着那光飞向阵中却又突然不见。
      宁军也是大惊,他们是听见了雕翎破空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可想而知它的速度。之后便见原本严整得如同雕塑般的亳军乱了。

      那箭没入亳军竖在阵中的旗杆,只隼了翎尾在外,极其普通的一支雕翎,但尾端的“宁”字却是那么显眼。
      那箭穿过层层人墙,却一个人都没有伤。
      当亳军认识到这一点时,他们惊恐又带着敬佩看向宁军,他们要看到,是谁射出了这一箭。

      两方瞬间安静下来。有惊叹,有期待。

      “你确实,是小看我们宁军了。”

      声音很平,震得人耳膜疼。
      声音很好听,雷猛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傅德肄猛地回头,楚弈的手简直要攥出血来。

      士兵自动分开,呆呆注视着,没人敢拦着他的前行。

      雷猛曾经认定穿着青衣的艾晚亭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他终于知道自己错了,这个缓步而来的青衣人,才是最动人的存在。除了他,世间再无人配穿青色。

      他在傅德肄欣喜万分的目光中错行,目不斜视。他站在所有人的前面,留给他们一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清痩背影。
      他不曾去看傅德肄,而是淡淡看向楚弈。
      天那么冷,他只有一件单衫。

      亳军恢复了泥塑般的模样,只因见了他的一面。

      楚弈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剧烈冲撞着自己的三肢百骸,他的眼中似要淌下泪来,喉咙一阵发紧,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
      如果可以,他愿意立刻纵马奔向他,抱紧他,他要带他回亳国,这是他抱着他慢慢冷掉的身体时说的话。
      楚弈觉得自己可以说出话了,他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可眼前又被一片濡湿模糊了,说出来的话,竟是哽咽的。
      他热切地向他伸出了手臂。
      “落儿,大哥带你回亳国!”

      宁军震惊!先是为落尘桑,再是为楚弈。这个男人竟如此动情,在这种情况下他竟忘了周身般、忘了自己的身份般,向宁国的一个男人伸出手,满心期盼着他能答应与自己携手同游江湖。
      傅德肄心口处传来疼痛,耳边全是血撞着耳膜的声音。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落尘桑没想到,看到楚弈那双含满炽热的眼时,他竟有些不忍。
      但不忍和心动,是不同的。
      因为当时的落尘桑,并没有看透楚弈埋在眼底的热切,他以为,楚弈对他,还是兄弟之情。

      对啊,现在说这些,是算什么呢?
      那日的一剑,已斩断一切过往与眷恋。这情感,不是已经埋在心底了么?为什么,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遗忘时你又出现?本以为时间可以抹去一切,却不想只因你的一声叹息,那些我自以为离我十万八千里的往事,全部苏醒。
      我们没有变,一直都没有变,还如同初见时一样,你是落尘桑,我是楚弈。变的是环境,变的是角度。如果环境与角度切换到锁魂峰中,那样的我们,是不是会不一样?
      可我们已经处在这个环境中,这种角度里了。
      你是宁国的丞相大人,我是亳国的皇帝。
      就该是你死我活的。

      楚弈眼里热雾退去,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个活生生的人儿。
      他用他从来没有用过的温柔声音说话。
      “我放了他们,你拿什么报答我?”

      竟然,说放就放?
      一时间目光齐刷刷集中在前方的青色身影上。

      见落尘桑皓腕轻抬,衣袖滑落间傅德肄看到了那条疤痕,在纤细青皙的小臂上格外刺眼。
      落尘桑修长的手指滑过浓红的发,那指如此青,那发如此红,让人担心那发的颜色会不会浓重到在那指上留下灰色的印记。
      落尘桑轻轻褪下垂到腰际的青色发带,将它举在胸前。他轻吹一口气,他又动用了阴阳术,虽然是极小的一种——控制风的力量。

      楚弈看着那人红发丝丝滑落在胸前,落青、美不胜收。

      发带随着一阵清风飘舞起来,绕过落尘桑的手指飘向楚弈,柔顺地躺在楚弈掌中。
      百炼蓝刚化做绕指柔。
      楚弈想到了这一句。

      他握紧发带又复看了落尘桑一眼,调转马头。
      亳军见状也只得跟着主上离去。

      一场史上最奇异的对峙,猝不及防地开始,匪夷所思地结束。

      一根发带,竟换回十多名被俘的士兵,竟换回得五万大军的撤离。

      宁军终于有了动静,他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士兵们收了弦纷纷站起身,人们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落尘桑。
      傅德肄的三肢变得冰凉,他有些踉跄地下马,马上的将士们这才回神也都下马。
      傅德肄走向落尘桑,可落尘桑站在原地并不回身。
      一年前他穿着这件衣衫时很合身,现在却宽大得很。所以他的衣衫随风晃动,没人发现那衣衫下止不住颤抖的身体。
      落尘桑想要呕吐,那股咸腥一直堵在胸口。就在他射出那支箭之前他连马缰都握不住。他对红木下了药将他扔下,这才能赶来。可现在他甚至能听到呼吸时空气滑过胸膛的钝声。
      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想着,死命撑着,不住吞咽好压下愈见涌上的鲜血。傅德肄的脚步声就在身后,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他知道,如果傅德肄过来,不用扶住自己的肩或是拉住自己的手臂,只要他轻言一句自己的名字,自己便会再也支撑不住。
      单手抱住另一只手臂,他的身体有些弯曲。
      傅德肄看到了,他觉得不对,想要跑几步去抱住他。

      在宁军再次的惊异中,青影从头顶闪过,直直落在落尘桑身后。
      时机是那么的准,落尘桑向后倒去靠在红木的肩上,而红木则赶忙隔着袖子伸出手掌捂住落尘桑的嘴——一股潮热顿时覆盖了整个手掌。红木手心一攥将那团鲜红揉在掌中,离开他的唇时他用手背处的袖角擦拭净了落尘桑嘴边残留的血丝。
      可落尘桑连个“谢”字都还没出口时,肩上被人一推。
      强撑了许久的身体根本受不住哪怕是最轻柔的碰触,更别说推他的红木用了五七分的力。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胸口的伤撕心裂肺的痛。

      “红木,你这是做什么?!”傅德肄大惊之下几乎是大吼一声。
      红木却在傅德肄的手指挨在落尘桑的衣衫前一把拽起了落尘桑,粗暴地将他扯近。
      “你若再敢这般不要命的胡来,你信不信我......”剩下的,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不听话的小师弟折起来塞进袖中揣到怀里。药力消散后他近乎疯狂地抽着身下的坐骑,他的心脏狂跳,想快一些,再快一些,生怕等他到了,那个好不容易挽回的人又那么不见了。
      “......”落尘桑想要微笑,可这也是奢望,他动了动嘴唇,一个字都没有说出。
      “什么?”红木早已没有拽着落尘桑,而是将自己的半个身子挡在落尘桑站立不住的身影前,胳膊紧紧挽着他没有丝毫支撑感的腰背。
      “落尘?”傅德肄看不到落尘桑的脸,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落尘桑的胳膊。
      红木微微转脸,眼角是冷的。
      “扶...扶着我......” 落尘桑低声说道,拽着红木的衣袖好不容易才算站直。
      转过身,红木的手撑在他的背上。
      “下官参见皇上。”落尘桑拱袖,腰弯下。
      真正见到他的脸那一刻起,傅德肄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锤击中,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却突然变了。他的双颊深陷,下巴削尖,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他的模样让酸楚涌上傅德肄的鼻子,心疼得要流下泪来;他的态度、红木的态度又让傅德肄将满腔的思念生生忍了回去。
      他以前从不喜欢听落尘桑叫他皇上,现在同样不喜欢。
      “不要这么叫我。”傅德肄哑着嗓子。
      那人直起腰,淡然道:“ 傅德肄。”
      随即面向围上来的众人,落尘桑看了看石方,亦拱袖,但没有弯腰行礼,“石大人。”
      “这下官可受不起!”石大人忙回礼,“今天的事情......还要多谢桑大人出手相助......”
      唠唠叨叨还有完没完?!红木感到手掌下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没什么其他事了吧?!”红木皱眉扫了众人一眼,健臂一捞,一把将落尘桑打横抱起。落尘桑早已承受不住般靠在红木的怀里没有挣扎,他的胳膊搭在红木的背后,慢慢地滑落。
      红木看看瞪大眼睛倒抽凉气的众人,一脸不在乎,“哦,他先前脚扭伤了。”
      说完便大步向营房方向走去,一路上兵士纷纷让道,看着落尘桑闭着双眼,看着落尘桑的发丝晃在身后。
      扭伤了?那么之前他为什么还能稳稳当当地走到阵前?
      他们走过傅德肄的身边,就连眼神都不曾落在他身上。
      走过了,走出了人堆,前方站着一个同样身着青衣的年轻人。
      红木冷哼一声,亦大步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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