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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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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听闻丁窑的死讯,林月泓生了场大病。
说来也奇怪,这病,简而言之只有六个字——吃什么吐什么。仅短短两天,月泓便瘦得皮包骨头,夜里瞧了着实吓人。
大夫说,食不下咽是胃病,但更多是心病。众人皆知何为心病,却谁都不曾提及,只一个个轮番变着法子,给月泓灌大补的汤药,就怕她熬不过去。
她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的时候,紧紧盯着攥在手里的胭脂盒,修长干枯的手指来回摩挲,憔悴的面容看似呆滞,又似沉思,身形枯槁却稳坐如钟,一坐便僵着不动好几时辰;昏睡的时候,就揣它在怀里,怕被人夺了去。
突然有一天,月泓一身素白衣裙坐在梳妆镜前,缓缓梳理凌乱的青丝。这模样,着实将进屋伺候更衣的丫鬟吓了一大跳。月泓小心翼翼正别着一根简朴的木簪,苍白的唇缓缓开口,声音无力道:“我饿了,”复又回头吩咐:“去备些东西来。”
一连几日,棺材铺的老板已摸清了套路,每天下午张府的丫鬟必来采办纸钱。有生意做他自然是高兴的,这天下午他一边包扎纸钱,一边好意提醒:“丫头,这可是最后一摞了,明儿个你还要吗?要的话我得去调货。”丫鬟接过纸钱摆摆手:“不用了老板,我们少夫人说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回程的路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大树被吹得东摇西摆,丫鬟将一大包纸钱紧紧揣进怀里,深怕被妖风吹散,回去不好交差。花前街是来回必经之路,可刚拐进去,丫鬟便察觉不对——不过申时,原本熙熙攘攘的街,竟已门可罗雀!
两名妇人快步走过,窃窃私语着:“哎哟,怎么都打烊了?”“你不知道啊?今日是丁师傅的尾七,怨气重着呢。”“难怪了,我说怎么太阳没下山就阴森森的。”“是呀是呀,咋们快走。免得沾染晦气!”
丫鬟正巧走至作坊门前,鬼使神差地抬了头,瞧见“丁氏瓷坊”牌匾黯淡无光地悬在门头,如目露凶光的枯槁老人居高临下审视着她。她一个抖索,不寒而栗,一手抵在额前挡风,眯着眼一路艰难地跑回张府。
一个人的尾七不足为奇,可“丁氏瓷坊”整整二十一人的尾七,就不是什么小事了。四十八天前二十一人当众伏法的血腥场面,大家仍记忆犹新。在这个“特殊”的尾七,天色刚暗,众街坊便不约而同锁紧门窗,闭不出户,想快些熬过这大风肆意,又太过漫长的黑夜。
可惜天不遂人愿。子时未到,西街一户大宅走水了!
火势顺着西风迅速蔓延至整座府邸,房屋“噼里啪啦”地燃得正旺,火光冲天。
“那是张员外的府邸!”有人大吼一声,遥指远方。
众人唏嘘不已,看着一辆辆水车奔走而过,不禁摇头惋惜,揭发丁远卿罪行的张员外竟好人没好报,晚年遭此劫数,可怜呐。
直至天明,大火才被扑灭,虽没有波及其他府宅,也并无严重死伤,可张府却被烧了个精光,损失了万贯家财,众人都以为张员外此劫已了,想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万万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劫难在等着他。
主院的火是最早熄灭的。张员外被人从书房抬出来的时候,已然昏迷。管家领着几个家丁利落平稳地扛起张员外,快步朝隔壁街的医馆奔去,还未及府门,被迎面而来的一群官兵挡住了去路。以管家的阅历,一眼便瞧出来者非善,难不成老爷犯事儿了?
官兵们表情僵硬如冷血无情的石雕,却被火光照耀成鲜亮的橘色,如此巨大的反差显得分外诡异。尤其是带头的捕头严决,他的声音冷冷的,淡淡的,没有半点温度和人情味:“劳烦张员外随我们走一趟。”
管家一脸为难,想要推脱:“老爷昏迷,赶着去看大夫呢。”
“无妨,衙门也有大夫,”严决举手一挥,官兵们井然有序簇拥而上,不理会管家和家丁们的反抗,刻不容缓地将张员外和一伙人全部带回了衙门。
第二日,一则比张员外府邸无端失火更为惊人的流言传出,大街小巷人云亦云,迅速在全城引起轩然大波。正当众人质疑真假难辨是非之际,衙门派人贴出了告示,坐实了这则传言。
张氏员外郎,弑妻廿余载,是年复弑周氏女,皆埋尸于丁氏后院,令抛无名女尸一具于湖边。如今罪犯已招认画押,收押天牢,等候发落。
衙门收到的信件中,张员外杀人的目的、经过以及藏尸点,无一不写得一清二楚,且有张员外的笔迹和画押为证。按理说,即便天牢阴暗森冷、伙食难以下咽,已然招供的张员外不必忍受过多的皮肉之苦,只需听后发落等待行刑即可。
可此时,身处天牢的张员外依旧免不了一番严刑逼供。
严刑是知府林大人亲自授意的,而所谓的逼供,则是交代张员外的儿媳妇、知府大人千金林月泓的去向。
据悉,自张府失火以来,林月泓便失去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