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里红》陈康尼

5、（伍）

　　（伍）
　　“查封！那作坊，立刻给我查封了！好好的搜！一干人等全部关入大牢！”
　　气急败坏的知府大人一声令下，生生摧毁了丁远卿的毕生心血，掐断了丁窑的大好前程，更断送了月泓一生的爱情和幸福，在他的眼里，爱情不值钱，所谓的幸福就是嫁个好婆家，一辈子养尊处优，他未曾预料到，自己竟犯了一个多么严重而可笑的错误。
　　知府大人这次是下了狠心，墙外的风吹草动一丝都吹不进月泓耳朵里，禁足中的她，对发生在作坊的变故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一向爱她宠她的爹爹，竟早已收下张员外的聘礼，将亲事定在了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
　　那一日，风和日丽。月泓前一秒还坐在池塘边喝茶沉思，想着丁窑哥哥什么时候潜进来带她离开，后一秒，便毫无知觉地晕倒在丫鬟和老妈子的怀里。
　　他们合力将月泓抬回了房，步子有些急，老妈子喊着：“快快！赶紧上妆换喜服，轿子在门口等着呢。”
　　月泓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世界变得很陌生——陌生的床褥，陌生的床幔，连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都无比陌生。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
　　男子靠在窗边，面向阳光，被光芒笼罩着的漆黑背影，在月泓眼中是如此的刺眼，他比丁窑稍许矮了些，不似丁窑那般精瘦结实，除了惊吓和排斥，总还有些说不上的感觉。
　　男子回头，走近了些，月泓才看清他的脸，白皙圆润，圆而不肥，眉宇和丁窑有些相似，却不似丁窑英朗，眼神里有着官宦子弟惯有的慵懒和得意。
　　他的举动有些刻意的小心，脚步很慢，一手持前，一手背后，微微欠身，笑道：“早，娘子。”
　　月泓气急：“什么娘子？你个登徒子！竟敢闯入我的闺房！”
　　“娘子，在下并非什么登徒子，而是你的夫君，张轩。”
　　“张什么轩！给我滚！”月泓抄起木枕砸过去，张轩立马撒腿就跑。
　　切，原来是个没用的软脚蟹。
　　中午丫鬟前来送饭，傻乎乎地恭喜她：“少奶奶，您真是美若天仙啊……”
　　“去你的少奶奶！都给我滚！”手里的碗碟还没扔出去，丫鬟早已吓得哇哇大叫。
　　自此坊间流传，林月泓嫁入张府后，被公公张员外和相公张轩宠上了天，成了蛮不讲理的泼妇。可只有张府的人知道，哪里是什么泼妇，简直就是疯子！
　　接下来的几日，月泓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偷偷抹眼泪。就连睡觉时，还呢喃着丁窑的名字，可丁窑在阴气森森的大牢里，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不明白，为何师傅和他们一群人被卷入了月泓表姐的失踪案。
　　回门之日，同样的风和日丽，可月泓的脸阴沉到不行。
　　管家和丫鬟小心翼翼地端茶送水，月泓刚抿了口茶，拂袖便将左右两边茶几上的花瓶扫落在地。
　　“哐当！”瓷片碎了满地，她未看一眼，冷冷地说道：“难看。”
　　她一步步走向林老爷的书房，一路踢翻了6个花盆，推开了7个向她行礼的丫鬟，还打翻了8杯递来茶水，众人惊慌失措，想不明白，小姐在张府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变得如此野蛮，根本就是变了一个人。
　　“为什么要骗我？把我弄晕了嫁给张轩，您不觉得可耻吗？”她推开书房的门径直走到林老爷面前，大声质问。
　　“胡闹！你知道自己在用什么口气跟爹爹说话吗？昏了头了？”
　　“您才昏了头，就因为张员外的聘礼，这么着急把我卖了吗？您还是我最爱的爹爹吗？”月泓心里的委屈腾地一下冒上来，她觉得连呼吸就困难了。
　　“那你呢？你被丁窑迷得昏了头，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吗？爹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丁窑哥哥和我是真心相爱的，您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信？怎么信？他们杀了你表姐，如此丧心病狂的魔鬼，我怎么能把你交给他？”
　　“不可能！”
　　“严决亲自带人将作坊翻了个底朝天，结果挖出两具女尸，其中一个就是你表姐！”
　　“我不信，即便挖出了尸体，可丁窑哥哥一定是无辜的，作坊里那么多人，凭什么一口咬定是丁窑做的？可能是栽赃陷害啊！”
　　“月泓，你真是被爱情蒙了眼啊，怎么还在帮他们说话？你知道吗？近期他们新出了一批釉里红，后院又被挖出了尸体，哪有那么巧的事？而且另一具女尸已经被埋了快二十年，不是他们还有谁？而且丁远卿已经全都招了，他是主犯，丁窑是帮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不！我不信！丁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丁师傅也不是那样的人，上次我去，他很和蔼的，还请我喝茶，还跟我讲了……”
　　林老爷实在听不下去，厉声打断她：“月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我有多么后怕吗？如果失踪的是你，如果后院被挖出来的是你，你让爹爹怎么活？爹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会疯掉的，真的会疯掉的！”两行泪自他双颊滑下，他克制着，哽咽着，双手拦住月泓的肩，轻声哄着她：“月泓乖，你听话，啊，爹爹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富贵衣食无忧，张员外和张轩我都熟悉，他们人很好，又有钱，一定会待你很好的。”
　　月泓挣开他的双手，哑着嗓子哭喊：“钱钱钱！又是钱！丁窑哥哥也会赚钱，我们在一起也会很幸福，我不要什么张轩，只要丁窑！爹爹，求求你，你救救丁窑吧，他一定是冤枉的。”她抽泣着，无力地趴伏在爹爹身上，眼泪很快打湿了爹爹的衣裳。
　　“唉……”林老爷轻拍她颤抖不已的双肩，低声道：“已经晚了，前几日，他们已经被处决了。”
　　月泓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除了成亲的事，爹爹从来没有欺骗过她，他说了什么？已经处决了？丁窑哥哥，已经死了？
　　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碰”地一声，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