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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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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三天后,有人在湖边发现一具女尸,尸体肿胀不堪,面目难以辨认。周氏执意前往,抖着手掀开了遮掩在尸体脸上,如水草般的浓密发丝,只看了一眼便双眼发黑倒了下去,晕了。
周氏是被人抬回来的,可醒来后就非常不对劲,连月泓都看出来她已神智不清——双目无神,表情呆滞,手里一直捏着周云儿的帕子,抖着唇喃喃自语:“不是,不是我的云儿,我的云儿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大夫一个个进屋,又一个个出去,忙忙碌碌的,月泓什么也帮不上,一个人在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所幸出了屋,心不在焉走到了院子里的橘子树下。
她蹲下捡起地上一个熟透的橘子,已经摔烂了。想起那天表姐说她剥的橘子很甜,一连吃了两个。
一个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噼里啪啦打在橙黄橙黄的橘子皮上。
橘子烂了,表姐吃不了了。
表姐真的死了吗?不,她不信。
她擦干眼泪,快步走到爹爹的书房。书房内气愤凝重,她一下子怯步,掩在了门框后。
书房内,坐着林老爷、捕头严决、仵作,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月泓不认识。
仵作:“大人,根据周氏所言,周云儿已有身孕二月有余,经检验,河边女尸仍是处子,就此一点方可断定女尸并非周云儿。初步来看,此女失血过多,而非窒息身亡。只是下官不解,若此女自杀,割腕后跳江分明是多此一举。”
严决:“下官也认为,此女疑点重重,不似单纯的自杀。在近期失踪人口中,并未核查出与之相符年龄和身高的女子。只是,”他停顿片刻,复开口:“孕妇失踪,令下官想起二十年前一起至今未破的案子。”
林老爷疑惑:“你是说……”
严决看了眼那名中年男子,“还是请张员外自己说吧。”
原来他就是那什么张公子的爹,张员外?!
众人都看向张员外,他顺了口气,沉沉的,闷闷的,眉目皱起又松开,半会才开口,声音极轻,月泓勉强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说,二十年前,他的娇妻刚怀孕不久,一次出门采办,后来陪同的丫鬟回来了,可她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果我那孩子还活着,如今也该十九了。”他的语气平常,可月泓听得却格外心酸。这个人将悲伤和绝望,到底隐藏得多么深,才能如此平静地道出如此惨痛的回忆。
林老爷问:“那么令公子……”
“是我和第二任妻子所生,比那孩子小了整整三岁。”
林老爷:“那么,张员外的意思是?”
“我认为是同一人所为,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我坚信,一定是他。”
林老爷:“想必您心中早有怀疑的对象吧,到底是谁?”
严决补充:“当时我还只是个小捕快,我们排查了夫人身边所有的人,只一人有嫌疑,也是张员外最怀疑的人,他便是夫人的青梅竹马,我们都以为他因爱生恨才对夫人痛下杀手,可后来查了许久,怎么也找不到任何疑点。”
林老爷沉思片刻,命令严决:“那个嫌疑人,再彻底查一查,记住,要暗中调查。另外,周云儿身边的人,也要留意。”
严决和仵作领命离去,林老爷与张员外客套一番,亲自将他送出府邸。回来时便看见月泓气呼呼在书房等着他。
“爹爹,我不要嫁给张公子,你凭什么擅作主张定下婚期?况且表姐还下落不明,我不想这时候嫁人。”
“胡闹!”林老爷提了嗓门,“你表姐姓周又不姓林,难不成她一日没下落你便一直不嫁吗?”
“对!我不嫁!”
“那丁窑呢?”
“我……”
“鸿儿啊,你听爹的话,张员外对亡妻如此痴情,可见张公子也是长情之人,会待你好。你以前不是一直羡慕别人有哥哥吗,张公子年长你三岁,不是正好?他一定会像哥哥那样疼爱你的。”
“我不要什么张公子,我只要丁窑哥哥,他也会像哥哥那样疼爱我,而且他一直都那么疼爱我。爹爹,为什么你只因他的身份就瞧不起他,却看不到他的好呢?”
“好?哪里好?除了他做的瓷确实是好,可他一来路不明的人,奋斗一辈子也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制瓷师傅,怎么出人头地?怎么给你幸福?”
“他的瓷器会享誉大江南北,届时做了官窑就会有钱的!”
“鸿儿你太天真了,丁师傅做了那么多年官窑,当年他的釉里红千金难买,价格都卖到天上去了,你看看他现在,娶妻了吗?生子了吗?如果真有那么好,为什么他到现在还住在那小小的作坊里?有钱不早就买院子了吗?”
“我不管,我只要丁窑哥哥,别人统统不要,就算和他窝在作坊里我也愿意!”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混账!”林老爷气急扬手就要一巴掌扇下去,可到底不忍心,半途掌风偏转,力道大减拍在了月泓的耳朵上。
月泓没有躲让,虽然不怎么疼,可鼻子还是一瞬间就酸了,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铁了心不肯妥协。“我讨厌你!”她吼完撒腿就跑,一路撞开了好几个丫鬟,推开大门直往大街上冲。
林老爷大惊,指着月泓消失的方向厉声大喊:“快!快!你们都去跟着小姐,千万别跟丢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颤抖的心有多么的恐惧,害怕月泓丢下他一人和丁窑私奔,更惧怕她像她表姐那般,再也不回来了。
月泓一心想着快点见到丁窑哥哥,可谁知等跑到作坊,却没见他的影。
作坊里只有丁师傅一个人。丁师傅问:“林姑娘,你怎么来了?这是怎么了?”
月泓眨了眨眼,吞了吞口水,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沙哑,“丁师傅您好,我来找丁窑哥哥,他不在吗?”
“他带着大伙收高岭土去了,就快回来了,你要不进来喝杯茶?”
迎面又飘来一阵阵难闻的颜料和釉水味儿,月泓迟疑了顷刻,最终还是应了声:“好。”
窑工们都不在,没有一丝打磨声,作坊里竟难得安静,只有风声穿堂而过。
她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丁师傅轻轻地、缓缓地,关上了大门。
丁师傅说:“近日风大,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