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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静思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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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苑
几日下来蔡嬷嬷总觉得姑娘想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总是吵吵闹闹终日要着要那,免不了要让丫鬟们看牢她,许怕出了什么乱子。现下坐在窗台下正襟危坐的少女,荣华自身,端的那是明月姣姣,清风自来。
蕴娘今日穿的是一袭翠黄的重叠素丝宫裙,并无其他繁杂的绣花,桃心口领和一丈窄腰处亮黄色的金片点缀,奇就奇在这灯笼罩样的袖口宽大秀美行云流水间如那遗世独立的广寒宫仙女。一个不眨眼,便要飞到天上去。
“嬷嬷总是盯着我看,是为何?是否脸上有什么?”蕴娘坐起身,侧脸看着坐在枣红色脚踏上的蔡嬷嬷问道。
“我能看什么,当然是姑娘长的太好了”手里却忙不停的做着活计。蔡嬷嬷的右脚便放着柳条叠制而成的椭圆形针线笸箩,零碎的布条皆有,针线的颜色却是俱全。蕴娘看着熟练穿针引线的蔡嬷嬷想起道“嬷嬷,还是少做点,仔细眼睛。
前世蕴娘也是不爱这繁琐的女红,偏爱那吃饱了撑着日日故作感伤的风花雪月,一门心思拔尖脑袋要做那样样皆会琴棋书画的才女,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好个秋。
她眼神不由一黯,那冰冷的宫闱,到真是培养才情的绝佳地方。低声道“嬷嬷,也该教教我女红了”,这一世,偏不学那老舍子的风花雪月,想了想又道,“以后我便只去上族学,张大师那里便莫再去了。
张大师以前是张阁府的女,弹得一手好琴,出身的不高嫁了武官,满肚才情与那粗鲁的夫君自是没有话题,不堪忍受自愿和离,状告到衙门前那一百大板沸腾了无数京中贵女。人人无不敬佩,和离之后,一盏青灯,终日依附世家贵族授琴技为生。她却也不是随便收弟子,收弟子全靠眼缘。京中贵女以做大师弟子为荣。朝阳公主便是张大师的首席弟子,入门弟子不过两人。剩余的便是王家的才女。蕴娘这里要不是舅舅,张大师便是出面都是不肯的。
“姑娘,万万不可啊,这张大师有多难请,贵女皆有大师为风向,姑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嬷嬷,你在那里受了欺负?”,嬷嬷停住了手抖动着身体,“就是舍了奴才这条老命,也会为姑娘套个公道,奴才去找国公爷。
蕴娘可以说是蔡嬷嬷看着长大的,蔡嬷嬷服侍了蕴娘祖孙三人,看着老主子的去世,陪着小主子长大,如今小主子也去了,这小小主子便是蔡嬷嬷的心头肉,即便是宫里的公主也比不上小小主子金贵。紧绷的脸颊,鼻翼两间的法令纹深深陷进去,鼓囊囊的嘴唇颤抖道
“没有,嬷嬷想哪里去了,我没有什么瞒着您的”
蕴娘越是这样,蔡嬷嬷越是狐疑。
她不由敛下眉头低低道“姑娘,夫人是不在,可是你父亲还在,你是堂堂二品大员的嫡长女,母亲是安国公嫡长女,祖上更是荣华,并没有什么直不起腰的,他人的冷眼自不必放在心上,这世上许是有人高贵,但是您也是其中一个,声音掷地有声。
蕴娘心中仿若春风抚柳梢般轻柔。
不由珍重的开口道“嬷嬷,我晓得,我真没有事情瞒着你,
“真的?,蔡嬷嬷狐疑的看着,黑漆漆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蕴娘,漆黑的眼球像是看不见底的进口,波澜不惊却沉静有力。
蕴娘看着蔡嬷嬷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情,放松了心态嘴角翕翕合合道“嬷嬷,怎突然这么严肃,我就是想躲懒,却是想把蔡嬷嬷给糊弄过去。
“学琴?蕴娘暗自好笑。
自己前世便是在因为这琴被推上刀口浪尖,因为琴意不佳,却爱四处卖弄自己出自张大师之手,最终四面楚河,落个不得善终得结果
“嬷嬷,只盼姑娘平平安安,许哥好人家,一辈子平安喜乐。说着眼角便是湿漉漉。
一语话毕,蕴娘起身推开桌前的棕色窗户,入眼便是塔上雪的青竹,郁郁葱葱挺拔于天地之间,三三两两的寒梅夹杂盛开在枝头,静下心,猛地一吸。寒冷的空气惯进鼻腔,再睁开眼睛,神清气爽。
青云居与别苑不同便是这四季常青的青竹,大片的竹林整齐的排在鹅卵小路两边,劈开这凡尘俗世,自在悠闲。
“姑娘,是与往日不同了。更加让人耳目清新。怎么说呢,便如那浴火重生的凤凰,现下却是观音莲坐前的女童,不食人间烟火自在莲花。
正说着,屋外便是一阵窸窣横波撩开帷帐,跺跺双脚道“九小姐,七姑奶奶回府了,老太太请大家都去静思苑热闹热闹,说是这冬日许久未见大伙了,刚刚传话来的刘山家的现在应该去东院了。
这七姑奶奶应当就是季氏所出的萧环,排行老七,嫁到金陵府陈家二房的陈深。陈家是典型的江南耕读之家,一家男子清一色习八股更是有名的状元之家。每十年榜上有名的必有陈家人,有道是金陵街角总角孩童人人念叨的打油诗“状元郎,状元郎,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却是谁,却是谁,都是金陵陈家郎。
按道理说,这七姑奶奶应当在京城,现在也是要当年关的日子,怎么急急回了娘家,难度是陈深升官了,前世就是到死也未曾注意陈深做到五品以上的官职。
“姑娘,还是莫去那乌烟瘴气之地,那季老太太不是个好与说话的”,蔡嬷嬷皱着眉头道,蕴娘当然知道季老太太不是个好处的,从他嫁进来就苛刻舅舅和母亲,能耐了一辈子却没有生出一个儿子,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费尽心思让舅舅娶了小季氏,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说想,小季氏却比她先一步而去。
但是,蕴娘却是要去的,离上一世宋之问要来的日子不远了,自己总不能坐以待毙,怎样才能不动山水不显痕迹的解决这件事情,让蕴娘伤透了头脑。
“姑娘,拿上暖炉,撩开墨绿色翠竹啼鸟芙蓉样式的绸缎外帘,蔡嬷嬷追上刚弯腰上翠幄青软轿的蕴娘,蕴娘各执蹙眉横波上了轿子,丫鬟放下天青色翠竹轿帘,众婆子们抬起软轿四角,稳稳当当向出了青云局的西角门,向东过抬去。
静思苑东内阁里,静悄悄的里屋无一人侍立,一个女人坐在吉祥如意的拱形梨花木床上,怀里搂着身着大红金线缎面花开锦绣通袖袄裙的女子坐在床前的雕花刻木杌子上,怀里的女人掩面抽泣。坐着的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鸦青色缎面吉祥纹通的短襦,姿色平平,倒吊凤眼看起来甚是凌厉。
“母亲,女儿这是过不下去了,崇哥他……又是一顿好哭,上位的女子拍了拍怀里的道“环姐儿,莫哭,莫哭,却是和怀里女子抱头痛哭,母亲有办法。
原是这七姑奶奶生的儿子年纪不大,却日日惯喜欢下书院之后与金陵中的浪荡少子私下鬼混,小小年纪却学得在外捧搭戏子,几年过去,胆儿越发大了起来,竟是男女通吃,包戏子养外室宿花眠柳,好一顿教训过后却死性不改,与那金陵府胆比天大的景王杠了起来,竟然被打了削了命根,虽说面子上瞒下来了,里子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瞅要说亲的年纪了,却无一家府邸愿意做亲。
要说那景王赵誉,那真是个胆比天大的祖宗,当今圣上经历了八王之乱,好不容易坐上了皇位,这赵誉呢因为年纪太小未能卷入其争斗,却落个清散王爷,日日逗鸟,捧戏子,凡是不该做的全做了,该做的一个不做,大臣一旦上谏,好家伙,人家二话不说,甭管你人在那里,带着卫兵一顿风雨兼程,到了便是一顿好打,一群御史哪一个不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耿直的王御史一头撞死在石柱上,景王却来了句“宁折不屈,该”,意思简单的很,你愿意死就死呗,我家的天下,你管的也甭多了,爱死不死,别把鸡毛当令箭,老子不吃着一套。
皇帝乐呵呵的夸了晋王,有先祖之勇。让一群大臣摸不着头脑,却是再也没人管这能捅破天的景王赵誉。
一时蕴娘进了静思苑的大门,下了轿,看门的嬷嬷领着,便往东转弯,迎面而来的不是萧四却是谁,萧四白素心一袭青衫,挽着铅灰兔毛披风,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两个丫鬟紧跟其后,一个婆子领着走在拱桥之上。两边厢房巧妙的连接相通,四通发达,轩昂壮丽,一条大通道便是静思苑的里屋。
萧四刚看到蕴娘,便恶狠狠的向蕴娘抛了一眼刀,好似这样便能剜了蕴娘身上的肉一般,嫌弃的呵斥跟随的丫鬟:“快点,我才不要走在扫把星后面。冲撞间顶上蕴娘和丫鬟们的步伐,赶到前方还停下向后顿下耀武扬威的炫耀自己的胜利。蕴娘心中一阵好笑,这般年纪的争斗现在看来真是可笑到有点可爱了。
进了堂屋中,抬头便是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面写着斗大的三个字,“思静堂”,笔锋犀利,行字间也是说不出的潇洒自在,定是个豪放不羁之人,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开元年间,十月八号。落款的是萧宸,原来是二房的老祖宗。下设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炉,这季老太太却是爱焚香之人,许是日日都焚,那鼎炉下面今日的灰尘却还是未曾清理,恐是这七姑奶奶匆忙的回来,两人避开人说要紧话,没来的及打扫。
蕴娘观之却是思虑万千,屋里却是因为蕴娘的进入顿时安静了下来,两边排满的椅子上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女人,粗估计怎么也有二十人,这还是未算上侍立伺候的丫鬟婆子。不过片刻功夫,屋里的人习惯了蕴娘的到来又恢复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