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之凤栖梧》王宥熄

8、第三回02

　　沈天惜一直心心念念的便是她与沈天晗说好了的灯会。
　　晚上吃完饭后，沈天惜吵着闹着要出去看灯会，沈国忠被沈天惜闹得没办法，便只好由着她去了。于是乎，沈家三姐弟和李灏枫以及另外一个随行的小厮一同前往春今路看灯会。
　　铭城住着不少手艺人，每个时间段都会有一批手工艺品展出，灯会上自然便是五花八门美不胜收、各色奇形怪状的灯笼。
　　夜色下的铭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光影明灭处，万家灯盏，热闹非常。
　　沈天惜走在最前面，蹦蹦跳跳的，很是高兴。吸引她的倒不是这满街的走马灯和人群，而是这繁华，这吵嚷的氛围。她喜欢自由地玩耍，胜过束之高阁的礼数。
　　沈天晗和沈天南紧随其后，因为平日里多是待在家中修身学习，他们对春今路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和有趣，那些五光十色的灯笼好像各个都似夜明珠一样稀奇，左摸摸右看看，总也玩不够。
　　小厮和李灏枫走在最后头，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哪个小姐或是少爷丢了，回去让老爷给责罚了。
　　“天南，你看这个花灯，真奇特，像朵云。”沈天晗叫住一旁赏灯的沈天南。
　　“大姐，你那个有什么稀奇，你来看看这边的花灯，全都是动物的造型，这才叫好看呢！”沈天南将沈天晗拽到了另一边，挨个挨个地指着。
　　“你看这个，像不像一匹马？”说着，沈天南又指着旁边的花灯，“还有这个，像不像原来李大嫂家养的猪？”
　　当沈天晗和沈天南两个人在后面挨个挨个欣赏花灯的时候，沈天惜觉得无趣，早一个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前面去了。李灏枫知道沈天惜好动，不得安生，怕她待会儿一下子跑得便没了影儿，于是低声嘱咐了小厮几句，让他好好跟着大小姐和三少爷，自己一个人往前去，跟上了沈天惜。
　　小的时候，人小，个头矮，觉得春今路是那样那样的长，怎么也走不完似的，可是今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走，一下子就到了头，等沈天惜回过神来时，惊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街口，瞬间便有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年少的时光，是否都回不去？那个一直陪着自己长大的人，会否还有当年的勇气？
　　沈天惜清楚地记得，她五岁那年，李灏枫八岁。她在外面是个混世魔王，可是也总有跟她一样家大业大的混世魔王，有一次，她在外面闯了祸，县官的二儿子找了群人来打她，将她堵在春今路旁的小巷口，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李灏枫。
　　当三个年纪稍大的男孩朝着她伸出拳脚时，不顾一切挡在自己身上的人，就是李灏枫。
　　他将沈天惜护在身下，像一堵高墙，像一座象牙塔，不让她眼见这世界的疼痛和不堪。沈天惜怕得哇哇大哭，挨打的李灏枫却紧咬着牙齿一声不吭，沈天惜甚至清楚地记得他那日紧咬的下颌弧度。当肇事者终于离开，伤痕累累的李灏枫跌坐在一旁，伸手擦掉沈天惜脸上的泪渍，用尽全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沈天惜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只是一个劲儿地抽噎着，她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家里的人都只爱姐姐和弟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因为李灏枫喜欢沈天惜。”
　　沈天惜发誓，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日，李灏枫略带羞赧的笑容，在他们长大后，她再也未曾见过，再也未曾听他说过一句喜欢。
　　沈天惜觉得乏味，索性继续往前走，走上遗川河的桥头，凭栏而立，望着满天繁星，喟然长叹。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吧？我们终究，都不够勇敢吧？各自有各自的身份地位，各自有各自的劫难命数，那么将来，站在你身边的人会是谁？迎娶我的人又会是谁呢？
　　“二小姐。”
　　正在沈天惜望着遗川河清冷的湖面发呆时，李灏枫已经追了上来。
　　沈天惜转过头去看着他，下巴朝河下扬了扬，道：“我想去河岸边走走。”
　　李灏枫避开沈天惜的眼神，“好。”
　　本来说是只下去在河岸边走走的，可是一到了河边沈天惜又玩心大发，脱掉了绣花鞋，赤脚踩入水中。岸边的水浅，底下铺着鹅卵石，石面光滑，脚踩上去特别舒服。
　　都说女子是水做的，此话不假，沈天惜一下了水就不想起来，没一会儿就把衣服给弄湿了。今日她着一件素色的纱裙，湿透后，里衬紧紧贴在身上，身材曲线若隐若现，很是勾人，她却浑然不觉。还一边捧水洒向岸上的李灏枫，一边招呼道：“灏枫哥，你来玩吗？”
　　“不了，二小姐自己当心。”
　　说着，李灏枫别开脸背对着河中的沈天惜站着。眼不见，心不乱。可是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李灏枫仍旧觉得自己的心乱作一团，就像是被猫狗玩弄的纺线。
　　见李灏枫无动于衷，沈天惜也不再理会他，顾自玩着，朝着遗川河水的更深处走去。她自小贪玩好耍，自然懂得水性，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真想脱去衣服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泳，像一条无忧无虑的鲸鱼。
　　沈天惜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左脚突然一个抽搐，双腿一软，一下子沉入河中。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河水涌来，好像要将沈天惜吞灭，她奋力地扑腾着却觉得浑身绵软无力，一句求救的话都叫不出。
　　等岸上的李灏枫发现不对劲儿转过身来时，便见沈天惜已经沉入河中，处于河心位置。他来不及多想，赶紧跳入河里，救人心切，他快得就像一条梭鱼。
　　将沈天惜救上岸后，李灏枫不停地按压着她的胸腔，拍着她的脸。皇天不负苦心人，沈天惜在吐出一大口污水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见李灏枫的第一眼，沈天惜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然后坐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了李灏枫。
　　“吓死我了，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灏枫愣了愣，轻轻搂住沈天惜，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李灏枫没有告诉沈天惜，当他在给她做急救的时候同样害怕得浑身颤抖。他同样……是那样地害怕会失去她。
　　沈天晗和沈天南以及小厮找了过来的时候，沈天惜和李灏枫两人正站在遗川河上吹着风，看这万家灯火。
　　身上湿淋淋的衣服早已被夜风吹干，沈天惜冷得浑身发抖，李灏枫默默地站在风口，帮她挡些风。之前李灏枫怕她着凉，便提议先送她回去换身干净衣服，顺便喝完热姜汤，可沈天惜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是不肯回去，宁愿站在桥头吹风。
　　沈天晗见沈天惜瑟瑟发抖，紧张地走近了些，握住沈天惜冰冷的小手，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天惜苍白地笑着摇了摇头，不肯说实话，只是说了句：“姐，我冷。”
　　沈天晗怜惜地楼主沈天惜的肩膀，柔声道：“好，我们回家。”
　　回去之后，沈天惜吵着今晚要和沈天晗一起睡，王嬷嬷本来觉着沈天惜这么大了还和姐姐睡有些不成体统，可是奈何争不过她，便也只好由她再任性一回。
　　沈天晗吹熄了灯，钻进了被窝，沈天惜将脑袋靠在沈天晗的肩上，问她：“姐姐你说，究竟什么是爱？”
　　“我也不知道……书上说，当你为了那个人开始藏着秘密，那便是爱了。”
　　沈天惜像想到什么似的从床上坐起身来，沈天晗吓了一大跳，拥着被子也跟着坐了起来。
　　“怎么了？”黑暗中，沈天晗只能够隐约看见沈天惜的轮廓。
　　“我还是回去睡吧。”
　　说着，沈天惜穿衣下了床，沈天晗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妹妹的心思，真是越大越猜不懂了，只好任她去了，自己重新躺下去盖上被子。也许是晚上逛灯会玩累了，沈天晗很快便睡着了。
　　沈天惜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却再也睡不着了，下床来，举着油灯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底下一格的抽屉，里面堆放着一些藏书和字帖。
　　沈天惜从最里面拿出一只竹蜻蜓，说不出什么情绪。
　　她骗了李灏枫，那只他八岁时给五岁的她做的竹蜻蜓并没有成为柴火进入炉灶，这些年，她一直都好好地收着。
　　只可惜，物是人非。
　　她甚至没有勇气告诉他，她都记得，那些过去她都好好地收着。因为沈天惜也是喜欢李灏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