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摇》赵琰

3、3

　　自从与贾老爷在书房谈话之后，步摇在贾府的地位大幅度的提升，不仅从简陋的下人住房搬到西厢的上等客房里暂住，每天享用与主人一样的膳食，还分配了两个丫环伺侯,连陈妈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改变，对她毕恭毕敬的。
　　这些都是像步摇这种地位低下的丫环从未想像过的生活，其他的下人都在忌妒着她。
　　但贾府的上下都知道步摇就是杨玉环的托世，几乎都有意避着她，害怕沾染到一些不祥的东西。就算是被派来的那两个丫环，也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守着她而已。
　　而步摇的心，一直都没有平静过，她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就是杨妃的转世。前朝的贵妃，一位如此身份尊贵的天人，怎么会转世到一个如此低微的人身上呢？她一直相信，一定是龙驭公子的一时糊涂，弄错了。她也一直在等，等龙驭再次拜访贾府，然后可以跟他当面解释清楚，使他收回前言,让她回复到以前那无虑的生活。
　　同时，也有一个人一直在焦急地等待，那就是贾老爷。
　　不过，他所等待的，是京城里的媒婆的消息。已经十几天过去了，连一点音讯都没有。本来还抱着要把步摇卖个好价钱的心态的贾老爷，现在也只在希望尽快有人家要了步摇，就算下不下聘礼也无所谓了。
　　这天，媒婆终于来了，贾老爷欢天喜地地到花厅相迎。
　　“刘嬷嬷，我可终于把你盼来了，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的好消息呢。”贾老爷一坐下就着急地打听。
　　“哎，贾老爷，我刘嬷可对得起你那几两银子阿，这几天我可没少跑，京城里的大户中户人家我几乎都拜访过了，可他们一听是什么杨妃托世，就一口拒绝了，连做个小妾也不要啊！”
　　贾老爷焦急地说：“那刘嬷嬷你就不要说是杨妃托世呀！”
　　“这可是老爷您吩咐的，而且，那闺女长的很一般，地位低贱，又死了爹娘，没有这衔头，别说是京城的大户中户，连我们这的好人家，都不会看上她。”
　　“总之，拜托刘嬷嬷再帮忙找找看，至于银子方面。。。”
　　“我看老爷还是另请高明吧，刘嬷不才，这门媒事我没本事接了。”
　　“刘嬷嬷怎么会这样说呢？你是我们这一带最好的媒婆了。。。”
　　“老实说，当初接这差事时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看在老爷的份上，我就接了，谁知道结果会这样？我刘嬷不仅丢了老脸，还被人嘲笑，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啊！老爷您说，我还能继续接吗？”刘嬷嬷站起身，朝贾老爷说声告辞，就快步走了，只剩贾老爷一人独自坐在花厅，他抓紧了拳头，恨恨地说：“祸水。。。真是祸水。。。。”
　　“爹？发生了什么事？”步入花厅的贾翠翘看到了这一幕，赶紧上前。
　　“翠翘？怎么来了？”
　　“我听下人说刘嬷嬷来了，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好消息，等一下赶紧通知步摇。。。”翠翘还没说完，就被贾老爷大声地打断：“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贱人的名字！气死我了！”
　　“爹，不要劳气，小心气坏身子。”贾翠翘乖巧地轻抚着父亲的背，“爹，有什么事情，可以跟翠翘说吗？让翠翘帮您想想办法。”
　　“喏，咱们的翠翘长大了，可以帮爹出谋划策呐。”贾老爷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把刚才媒婆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爹，看来步摇真的是一个很不祥的人。”贾翠翘听完后，状似忧心地说道。
　　“对，我们再也不能留她在府上了，随便找户人家。。。”
　　“爹，找户人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贾翠翘轻声说道，“那也需要一段时间，让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留在府中，随时都有可能伤害我们，我看。。。我看。。。”她停顿了一下，咬住唇，随即松开了。“我看不如把她送出府算了。”
　　“你的意思是。。。把她赶出府？”贾老爷惊讶地问。
　　“是，翠翘正是这样想。”
　　“这样会不会。。。”贾老爷犹豫地问。
　　“爹，不能心软了，我是为大家着想才这样提出呀。”
　　“我知道，我知道，就照你说的办，明天就赶她走。”贾老爷下定了决心。
　　贾翠翘闻言，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

　　如往常一样，步摇整天坐在房门前的石阶上发呆，同时也在留意着贾府是否有贵客来访，龙驭公子有否再次来访。除了睡觉和吃饭外，她不想在那豪华的、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房内逗留半刻钟。
　　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快到吃晚膳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陈妈捧着沉重的食盒走过来。
　　“奇怪，怎么会是陈妈亲自送过来呢？平常只是阿红送的呀。”步摇一边自语，一边站起，迎了上去。
　　“陈妈，我帮你拿。”步摇伸手想接过食盒，却被陈妈推开。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了，怎能劳烦你这位贵人呢？”她走进房内，把食盒放在案上，将盒内的饭菜一一排出。
　　跟随陈妈一同入房的步摇，被案上的饭菜怔住了，就算是再无知的人，都会懂得它们价值：鲍鱼海参，以及贾老爷花费上万两银子的购入的、只在重大喜庆日子才拿出一二两出来宴客的传说中的东海鱼翅。
　　“陈妈，这。。。这是。。。”
　　“哦，这些都是小姐吩咐做的，她说你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身体一定承受不了，要我做这些来给你补补身。”
　　“这些步摇受不起啊！这么贵重的东西，陈妈，你还是快点送到小姐房内，免得冷了。”
　　“不行，小姐说无论如何也要看着你把这饭菜吃完。”陈妈拉着步摇坐下，把筷子塞进她手里，“你就乖乖地把它们吃完，不要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啊。”
　　步摇只好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看见陈妈站在一旁，赶紧拍拍隔壁的空凳：“陈妈，你也吃。”
　　“不了，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可以呢？”陈妈虽然垂涟着那些丰盛的美食，但还是不敢越雷池。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都吃不完，不能浪费呀，况且，我又不是什么贵人，也是一个下人而已，只是。。。只是出了点问题罢了。”步摇诚恳地说。
　　陈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受不了那诱惑，拉开凳子坐下，嘴上还不忘嘱咐道：“我只是帮你呀，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小姐。”
　　“知道了，陈妈。”步摇笑着说。
　　陈妈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对步摇说：“哎，你这丫头，都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居然是那个杨。。。杨什么贵妃的托世！飞上枝头变凤凰。”
　　步摇闻言苦笑了一下，“陈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我才不管什么其一其二的，我就知道你现在是大人物了，地位不同往日啰。可要多关照关照陈妈，好歹我以前也待你不薄。”
　　“。。。是，我会的，只怕到时。。。”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那如果他日步摇有困难，陈妈是不是也会帮助步摇？”
　　“当然！”陈妈满嘴都是食物，含糊不清地应道。
　　房门外，贾翠翘在暗处静静地站着，她的脸被大树的阴影遮住，从远处看，竟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你们为什么在翻我的东西？”
　　手中捧着几朵刚从后花园在摘的牡丹花正要踏进房间时，就看到几个丫环在四处翻弄着她的物品。
　　“这是小姐的命令，她命你立刻把东西收拾好，在午时前离开贾府。”那个叫阿红的丫环一边说一边把步摇的衣服放进包袱里。“现在已快午时了，你还是快点收拾走吧，免得到时小姐生气。”
　　“为什么？小姐不会赶我走的！她不会的！我要找小姐问清楚。”步摇转身就想冲出去找贾翠翘问个明白，但随即被阿红紧紧地拉住。“小姐不会见你的，她现在不在府里，跟夫人去庙里上香去了。她吩咐过要你在她回来前离开，不然的话，就要惩罚我们，就当我们求求你了，请你马上走吧，不要拖累我们受罚。”说完，她把桌上包袱塞在步摇的怀中，使劲地拖着步摇往外走。
　　像是无法消化刚才阿红的话般，步摇没有一丝的反抗，她任由她们把她推出贾府的大门，任由她们把她的包袱随手扔在地上。直到贾府的朱漆大门关上时，她才猛地清醒过来，冲向大门，拼命地用手拍着它，声撕力竭地大喊着：“开门！我要见小姐！开门啊！我要见小姐！”
　　步摇不停地叫喊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大门，声音愈来愈撕哑，但是，没有人去拉开那两扇大门。
　　最终，她放下了经已红肿的双手，靠在门边低泣着。
　　哭着哭着，无意识地晕睡过去了。
　　远处一辆简朴无华的马车慢慢地往这边走过来，悄然地停在贾府的门前，马夫抬头看看门上门匾后，跳下马，恭敬地走到马车旁，对着用以遮挡的竹帘轻声说：“老爷，到了。”
　　“嗯。”里面传出一把威严的男声，马夫立刻把脚垫放好，随即一把折扇挑开竹帘，男人弯身下了马车。
　　他打量了一下贾府的大门，就径直走向前，此时，亦有两轿子向这边过来，轿旁跟随着几个婢女，一看就知道是女眷。男人扫了一眼轿子，停住了脚步，背着手退在一旁。
　　轿子在贾府门前停了下来。从里面分别走出贾夫人和贾翠翘两人，她们刚从庙里上香回来。贾翠翘看到站一旁的男人，心生疑惑，于是上前问道：“公子何故站在这里？”
　　“我有事要拜访贾府。”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贾翠翘，“小姐想必是贾府的千金翠翘姑娘。”
　　贾翠翘吃惊地问道：“是。翠翘与公子应是未谋面吧？”
　　“我们是从未见过，但小姐的花容月貌在下倒是常听人提起。”男人从容地回答。
　　男人的挺拔的身段，俊朗的面容以及翩翩的风度，令她的脸猛地红了，害羞地朝他福了一福，“公子这边请。”
　　“那就有劳小姐带路了。”
　　嘈杂的人声，使步摇慢慢地转醒，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小姐与一男子说话，没有多想，立刻从地上爬起，奔向贾翠翘，“小姐。。。”
　　贾翠翘吃惊地看着她，“我不是叫你在午时前离开这里么？怎么还在此地？”
　　步摇跪在地上，哭喊着：“小姐为什么要赶我走？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小姐不要赶我走啊，我不会再犯错了。。。”
　　贾翠翘不耐地打断了她：“不要在贵客面前现丑，快点走，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然后转过身对那男人说：“让公子见笑了，这个下人因为犯了大错，被赶出府外。请公子跟我进府。”男人点点头。贾夫人冷眼地看着一切，暗暗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贾府，贾翠翘跟在后面。
　　步摇看到她们要离开，不顾一切爬蹼着向前，绝望地哭喊着：“小姐，不要赶步摇走啊！步摇会很听话的，不会再犯错的！求小姐不要赶步摇走。。。”
　　男人顿了一下，他转过身走到步摇面前蹲下，问道：“你叫步摇？”
　　“是。。。”步摇哽咽着回答。
　　“贾府有几个人叫步摇的。”
　　“只有我一个。”
　　贾翠翘感到很奇怪，走过来问道：“公子。。。”但随即被打断了。“贾小姐，不瞒你说，我今天来这里是要向贾老爷提亲，迎娶步摇姑娘为妻。既然她已不属于贾府，那我看聘礼可以就免了吧？可以直接就把带她走？”
　　步摇倒吸一口气，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贾翠翘也被怔住了。
　　男人面带微笑地扶起步摇，温和地说道：“步摇姑娘，马车已准备好了，请跟在下走。”
　　“不。。。”步摇跑到贾翠翘的身边，紧拉着她的衣袖，“小姐。。。”
　　“这位公子，”贾翠翘甩开步摇的手，“这事我不能作主，还是麻烦您亲自到府上跟我爹商量吧，毕竟她仍是我们贾府的丫环。”
　　男人笑了一下，眼睛越过贾翠翘，望向步摇：“你希望我去吗？”
　　步摇躲在贾翠翘的身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是。。。”
　　男人的笑容更大了：“好。既然我的未来娘子要我去，那我就去！”说完，就径自步入了贾府。
　　贾翠翘转身对步摇说：“你跟我来。”随即，亦一同进入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