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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日之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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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开始下雨,我整理好一只箱子,有模有样地穿好蓑衣,戴好斗笠,举着火把就下了那个地道。但我很快发现,一只手举着火把,很难再搬箱子,况且万一点燃身上的蓑衣,我就惨了。索性灭了火把,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地道太长,我搬不动箱子,只得又推又拉,走走歇歇,待到看见尽头的微光,已是黑夜了。
大雨还没有停,洞外是黑茫茫的雨雾,我隐隐看见出口用一道规整的铁栅栏关着,外面有一层藤蔓和杂草。因为地势巧妙,并没有雨水流进洞中。栅栏门的铁锁紧扣,前日我因闭着眼被宁朝拉着走,竟没注意他拿钥匙开门,简直失算。
我无奈地在箱子上坐了一会,晃着两条腿想对策,不想回去找宁朝,只好不甘心地扒着栅栏向外看那大雨里黑漆漆茫茫无光的湖面,看破旧的小亭子下那条刚完工的小船,这附近林木还算十分茂密,目光所及远处一丛灌木后头,竟有个小小的墓地,突然流下冷汗。光线很暗,这物什在雨夜显得阴森可怕,我顿时明白宁朝要我闭着眼走过这里,并非只是为了给我惊喜。我壮着胆子再次看过去,一霎时间竟电闪雷鸣起来。我吓了一跳,慌乱地往回跑,从未想过自己有这样需要宁朝在身边的时候,黑暗里被自己的箱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一时间手肘上疼痛蔓延开来。
同时我听见洞的那一头有脚步声跑来,火光由远及近,是宁朝。
他丢开火把将我扶起来,仔细查看:“晚儿,有没有摔坏哪里?”我包着一眼眶的眼泪瞪着他,还想说什么狠话,却说不出,只是猛扎进他怀里哇地哭了。他有些无措地抱着我,只是说:“好了好了,我在呢。”我一面哭一面说:“你就不能再早几步,你接着我,我就摔不到地上了。”
他语气十分心疼:“谁让你胆小还乱跑,这种天气一个人下地道,也是闹着玩的?摔了哪里,快告诉我。”
我摔伤的是胳膊,腿倒只是擦伤,却耍赖着叫他再背我回去。他拦腰将我抱了起来,说这样更好照应我的伤。我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开始在心中蔓延,如绣坊里的红丝线,暖融融甜悠悠如藤蔓般缠上心口,解不开,也不想解开。
他放我下来时,我的一缕头发与他的缠在了一起,我一痛之下,竟伸手拉住了他的腰带。一时间尴尬的气氛弥漫,我讪讪地放开手,他小心地解着头发,脸却也有些红,始终没有看我的眼睛,说了一句:“真不知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呢。”我别过头,更加觉得丢脸至极。解开之后,我猛然转头时,他正盯着我的眼睛,距离近得连鼻子都几乎碰到一起,我只能看见他亮亮的眸子里有缱绻温柔。
我以为他要吻我,吓得一动不动,而他没有,只是凝视了一会,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退了开去。
宁朝让我闭上眼,一边替我擦药处理伤口,一边问:“你究竟要去做什么,还带着那样的箱子?”我说:“咱们连船都能做出来,我想把它改得更大更好,再加上个船舱,像白河上的小画舫一般,以后我与心上人同去星子湖,呆得再久也不怕了。”
他手上顿了一下,我喊了一声痛他也没有安慰我。我睁开眼,看见他眼神里尽是受伤:“心上人心上人,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周镜晚,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嫁给了我?”
我呆了呆:“你说可以悔婚的。”
他脸色白了一阵,骤然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才走了两步,顿住了脚。我没敢说什么,半晌,他自己转身又坐回了我对面:“对不起,是我说的,我说你可以悔婚。”他声音很平静,“等我们离开这里,你随时可以悔婚。”
晚上,我听见隔壁厢房中偶尔有杯盏相撞的声音,心中有些郁郁。
我没有什么心上人,我能想象出同我一起看星子湖的人,分明只有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也不知道我是要骗得他对我好,还是习惯了自欺欺人。一夜辗转反侧。周镜晚,你这个没良心的傻子。
第二天,我早早去敲他的房门,却没有回应。我在小花厅发现了他简单的字条:十日后归。
竟要十日。我后悔了,明明昨晚就该去找他说清楚,如今再等一日都是煎熬。我想要逃出去。我不怕仇家追杀,不怕山高路远,只怕宁朝误会了我的意思,真的将婚退了。
合卺酒之约,若悔婚,酒杯投入白河,永不再回宁家,若愿嫁,饮尽杯中酒,将空杯送到他面前。我要去宁家找到那只酒杯,认认真真将这杯酒喝完,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愿意嫁给他。我还要同他在朝晚园隐居,在星子湖上泛舟,一同打理宁家的生意,我还要为自家夫君绣出最好的香囊,比皇亲国戚用的还要好。要让他知道,他心疼我的时候,我会心疼他的心疼。
我自己做了些干粮,沿着他来的方向向山外走。来时我们走了几乎一日,如今我没有马车,又不认路,不知会花多少时日才能出去。
我从未这样有勇气过。
风餐露宿,还在半山的破庙过夜,我徒有宛城美人的虚名,如今将自己折腾得蓬头垢面,十分不堪。我坐在小溪边拿竹杯喝水,索性将头发挽起来,结成一个书生髻。正要继续赶路,看见对面来了一个状似疯癫的老道人,提着酒葫芦一路念叨:“人法地,地法天……这老秃驴又做了孽,教我不得安生……”
我迎上去问:“道长,可知道宛城的北城门在哪里?”
老道怒气冲冲地回头:“你该呆在哪里便呆在哪里,胡乱跑什么?还乱问人?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吓得退了几步:“道长别生气,当我没问就是了。”他却没罢休,上前提了我的后脖领子就走:“好,带你去,带你去……”
我拼命挣扎,奈何这老头力气还挺大,一路将我拖到了一个道观,关在了一个只有老得掉漆的破丹炉的房间。
这下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我后悔惹了这疯道人,想找宁朝,却全无办法,竟还不如在朝晚园乖乖等他回来。
不知过了几天几夜,不知我想了他多少遍,都快以为我会跟这破丹炉一起生锈的时候,房门打开了。我眯缝着眼看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人,想也没想就从地上挣扎起来扑进了他怀里,竟委屈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日以来的防线瞬时崩溃,眼泪大颗落在他的衣襟,哽咽着哭出来。
宁朝的声音颤抖:“我让你不要乱跑,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他的怀抱更紧,我乖觉地蹭了蹭:“我错了。”
那疯癫老道人正气冲冲地在后边盯着我们,我正要义正言辞地告状,只见宁朝转身,竟一掀衣摆朝他跪下:“十日。道长,我只要十日。”
老道人鼻孔朝天,哼哼唧唧地伸出三根手指。
宁朝有些崩溃地摇头:“七日也行……道长,不……你不能……五日!就给我五日……”
敢情这老道竟然是宁朝的对头,拿我威胁他?
老道人伸出手,仍然是三根手指。宁朝凝视了半晌,竟无声地哭了起来:“道长,我求你……”
这一幕我看得心如刀绞,拉着宁朝说:“什么三日五日的,我不懂,是欠了债还是欠了人情……我们不要了还不行么?”
老道人终究没有改口,哼哼唧唧地走了。宁朝一把将我揽进怀里,眼泪不停地落下:“没什么了。晚儿,我带你……去看你爹娘,可好?”
我点头,用袖子替他擦干眼泪,自己也擦干眼泪:“你看,我们还好好的,什么仇家也奈何不了我们啊。等一会,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你听了,会开心的。”
尽管他眼里有无尽的悲伤,却还是弯着嘴角对我笑了。
我听话地买了一顶大大的帷帽戴上,让他拉着我走。我们一路紧紧牵着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一个人哪怕山穷水尽时,他的夫人依然跟着他,他该是感到温暖的吧。我想到这里,心中也涌起一股股幸福的水花,觉得那些磨难和曲折,都是上天的祝福,如今我们马上就要在一起了,还不够么?天下竟有这样好的事情,我嫁给了他,他娶了我,他恰巧喜欢我,我恰巧也喜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