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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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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国宴,金陵城里一派和乐。夜晚万里无云,硕大的明月挂在夜空中,柔和的光芒如水般倾泻在人间。南唐皇宫中仙乐飘飘,宫女艺妓各司其职,李璟拥着钟后,与众宾宴饮。
“弘翼啊,朕今日诏你回京,其实还另有一事,”李璟微醺,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父皇请讲。”李弘翼旋即跪拜,乐声舞曲戛然而止。
“如今北方蛮夷叛乱,纵观我南唐竟无一人能领兵出征,真是惭愧至极。朕思虑,你自幼熟读兵法,身怀绝艺,正是这将军的不二人选,再者,这些年来你在军营历练,朕早已有所耳闻,你不仅爱惜士卒深得人心,更是谦虚自谨,有相当的威望。”李璟微微一笑,“不知道你可否愿意担此重任,替朕出征,一雪我朝国耻?”
“儿臣愿领兵出征,谢父皇圣恩!”李弘翼目光一紧。
李璟满意地点点头,“坐吧。”
“谢父皇。”
“恭喜弘翼哥哥了。”李从嘉笑着替李弘翼斟酒。李弘翼微笑接过,和他共饮。
钟如画轻轻拍手,一声悠扬的笛音突然从远方传来,众人的视线也都追随这声音而去。
一朵巨大的含苞金莲缓缓移向大殿中央,仙幔飘飘。一阵急促的琵琶声和着笛音银铃般地铺张开来,连贯的音符似奔涌地泉水,细细听来,竟是那唐朝遗谱霓裳羽衣,众宾客无不沉醉其中。
只见那金莲徐徐开放,待层层剥开,一白衣女子静立在花蕊之中,身披白羽似洛水的仙人。只见那女子微微侧首,绝美的侧脸映入眼中。婀娜的身段和着乐声起舞。
李弘翼嘴角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冷峻的脸上,线条柔和了不少。娥皇,你真是让我惊喜。
“咦?这是谁家的美人,怎么从未见过?”李从嘉也被娥皇绝美的身姿所吸引,探求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大哥可曾见过?”
“从未见过。”李弘翼淡淡开口,冷峻的目光扫过高台上的钟如画,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我刚刚回京,这宫里的许多人事,我都不大熟悉了。”
“是我疏漏了,请大哥恕罪,从嘉自罚一杯,”李从嘉回过神来望着李弘翼,开玩笑道。
“何罪可恕?”李弘翼笑着拍了拍李从嘉的肩膀,收回视线。
“大哥今日好生奇怪,”李从嘉微笑道,“往日里大哥不爱女色,不近音律,今日怎得这样入神?”
“......”李弘翼并不回答,将目光投向别处。
“不过这女子却是超凡脱俗,世间难得的美人啊。”李从嘉并未察觉到李弘翼的不自然,聚精会神地望着大殿中央的白衣女子。“这霓裳羽衣的残谱,不知是何人填补了,再演奏出来,竟是如此地天衣无缝,从嘉惭愧,想不到这宫中竟有比我还精通音律之人。”
“霓裳羽衣。”李弘翼喃喃地复述。
“是啊,大哥,这霓裳羽衣曲是唐朝时期流传下来的。相传是唐祖与贵妃的定情之曲。”
“这样啊。”李弘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乐官和着调子悉心演奏,白衣女子一挥长袖,白羽微微颤动,只见女子碎步向前,舞步轻快,踏在花蕊中央的鼓面上,和着乐点起舞。仙袂飘飘,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色泽。
钟如画满意地点点头,这周娥皇,果真没有叫她失望。她漂亮的凤眼轻轻扫过一旁的聚精会神的李从嘉。
立在钟如画身侧的黄宝仪也望着娥皇出神,她,真是太美了。
众人皆沉醉在这惊世一舞中,待到舞毕也全然不知。周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赞许地点头。
“好!”李从嘉带头拍手称绝,起身为娥皇喝彩,李弘翼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
周娥皇白净的脸颊浮上了淡淡的红晕,她旋即提裙走下金莲上前请安。当她望见李弘翼那双墨色的深眸时,微微一怔。李弘翼也迎着她的目光玩味地一笑。
收回目光,周娥皇上前跪拜,“小女周宪,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特排此霓裳羽衣曲,献于宴上。”
“周宗之女当真是才貌双绝,”李璟赞许地点点头,“起来吧,你修订残谱有功,朕特赐你金陵第一才女的封号,日后可随意进出后宫,参阅藏经阁的古卷。”
“多谢皇上圣恩,小女感激不尽。”周娥皇心中一惊。
“快起来吧,来本宫身边坐。”钟如画笑着冲周娥皇招招手,“今天是家宴,不必这么拘束。”
“多谢皇后娘娘。”周娥皇微微一笑,在钟如画身边坐下。黄保仪替周娥皇斟酒,细细打量着这个女子,心中弥漫起不知名的情绪。
夜宴结束。
“周小姐,请留步。”一着碧衣的宫女小步追上前来,
“嗯?”周娥皇脚步一滞,回过头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家公子请小姐小筑一叙。”碧衣宫女微笑道。
“不知你家公子是...”周娥皇疑惑地抬眼,这皇宫中自己从未认识什么公子。
“小姐可还记得未央池畔?”碧衣宫女狡黠一笑,周娥皇一愣,瞬间两抹红晕浮上了脸庞。
“你带我前去吧。”周娥皇点点头。随那宫人向外走去。
“周小姐。”正当她们向外走时,突然一声好听的男声传来,周娥皇侧目,只见李从嘉正向她走来,“周小姐真是名不虚传,从嘉早先就听闻过小姐的美名,今日一见,更是惊艳。”
眼前这个与李弘翼迥然不同的温柔男子,温玉的气质让周娥皇一愣,她旋即微微笑道,“从嘉公子过奖了,娥皇只是略懂一些皮毛,远不如公子造诣深厚。”
“不知小姐要去何处,从嘉能否与小姐同路?”李从嘉望着周娥皇如画的眉眼,微笑道。
“我...”周娥皇一回头,方才立在身后等候的碧衣宫女不知跑去了哪里。“我正要回去听雨轩。”
“那就让从嘉送姑娘一程吧。”李从嘉温柔向前,靠近周娥皇,替她摘下发上的一根轻羽。
“啊...”周娥皇微微一怔,“那就有劳公子了。”
“荣幸至极。”李从嘉微笑着望向周娥皇的明眸,皓齿如月。
茶山小筑。
“公子,二公子送周姑娘回去了。”碧衣女子在李弘翼耳边轻轻说道。
“嗯,”李弘翼淡然地回应,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下去休息吧。”
“是,公子,”碧衣女子微微俯身,“小青告辞。”
李弘翼收回摆弄茶具的手,拾起金匙,向香炉中添了一味香料。静静凝望着腾腾升起的一缕轻烟。
他收起随身佩戴的宝剑,起身从柜中拿出一只细细用丝绸包裹的物件,拆开来。
李弘翼小心地取出一只上了年头的古箫,轻轻擦拭。这只箫,是当年李璟初见元纯时赠与她的信物,元纯夫人尤善抚琴,当年正是一支清曲让李璟下了娶元纯的决心,他便将这用上好紫竹做的龙凤箫拆开来,凤箫赠与元纯夫人以做定情之物。她至死仍怀抱着他赏赐的物件,日日候在门口盼望他能再看她一眼,夜夜吹奏洞箫。只是如今物是人非,随着元纯夫人的逝世,清泠宫中也不再有着呜呜的箫声。
对于李璟这个父亲,李弘翼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恨他的绝情,又欣赏他君临天下的果敢与刚毅。在盛行音律的南唐,李弘翼不是不爱音律,而是不忍元纯夫人闻声落泪。他自幼熟读兵书,练就一身武艺,也是为了不辜负元纯的希望和期待。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为自己主动争取过什么,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如今,周娥皇的出现,让他动摇了自己的本心,他第一次厌恶了军营中的残酷和鲜血的味道,他甚至有些害怕上战场,怕自己不能活着回来,不能再看见她的笑。心中有了牵挂,才会有不舍,才会有害怕。
佛偈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只是这世间千千万痴男怨女又怎能放下这心中的执念,怨憎会、爱别离,无忧无怖是多么高的精神境界,耽于红尘世俗之人又怎能达到这样的高度。李弘翼是凡人,他也有凡心,再怎么冷酷无情,也总有一个点让他触动,让他不舍,让他牵挂,让他变得软弱。
执起落单的凤箫,一曲凤求凰,在清泠宫寂寞的夜色中飘散。